。
三十二
我現在，已經不心軟，也不那麼喜歡哭了，我現在，也變得很有用了。
我會一直等，一直等。
所以，林左棲，你這個傻子，你隻是想到我好在這裏眼巴巴的等，一個人孤苦伶仃，沒有半點歡愉。你不管走了多久，都快點給我跑回來。
三十三
離林左棲死去的那一年，已經過去了很久。
父母移居國外，昔日好友，大都搬離C城，隻有沈宛宜，還守在這裏。
大概，也確實是老了。
他不再教書，搬回了林家原來的房子裏，左棲死了十四年，他的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
他開始整天整天地不出門，隻種了滿花園的花，有時候，他在傍晚給花澆水，看見三五成群的學生放學回來，青蔥麵孔，白襯衫，滿臉都是陽光。
他漸漸想不起來，原來，自己當年，也曾這樣開心過。
隻是一切都過去了。
他獨自一個人，住在偌大的房子裏，有時候，他晚上會睡不著，就披著衣服，開著燈，在客廳裏坐一會兒。
有時候坐著坐著，他會有幻覺，彷佛這些年苦不堪言的時光，都隻是十七歲的林佑棲做的一場噩夢，夢醒過來，他還應該是哪個懵懂善良的佑棲，他的林左棲還會呆在他身邊，叫他哥哥，笑著親他臉頰。
他是學醫的，本來，是不該信鬼神的。
但是他很希望這世界上有鬼。
鬼也好，人也好，隻要林左棲還在，看見他這幅樣子，怎麼會留他一人在這世間掙紮。
這是他視若珍寶的林佑棲。
他怎麼舍得？
三十四
林佑棲的第一根白發，是在三十二歲的時候。
柯堯來看他。
他在家裏呆了太久了，皮膚蒼白，開門的時候，外麵明亮陽光照在他身上，那一瞬間，柯堯還以為他的頭發已經全數雪白。
林佑棲留他在家裏吃飯。
吃飯的時候，柯堯忽然說：“老師，你有一根白頭發。”
他伸手過來，林佑棲避開了。
柯堯問過他。
“老師？你有沒有哪怕一秒鍾，想要接受我？”
“沒有。”
“哪怕一秒鍾呢？”
“沒有。”
這世上，茫茫人海，古往今來無垠虛空，偌大世界，六十億人，也隻有一個林左棲。
而現在，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三十五
柯堯走了之後，林佑棲坐在客廳的沙發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林左棲。
他夢見左棲穿著白襯衫，和記憶中一樣的高挑，和記憶中一樣的俊美，他看了佑棲一眼，忽然轉身就走。
林佑棲光著腳，跌跌撞撞地在後麵追，大聲叫他的名字，哭的滿臉眼淚，撕心裂肺。
請你帶我一起走。
你帶我走。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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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之後，他仍然一個人陷在黑暗裏。
三十六
夢裏哭得撕心裂肺，醒來嗓子仍然疼，他聽見敲門的聲音，開始還以為是柯堯轉回來了。
但是門口站著的，不是柯堯。
是一個陌生的中學生。
穿著高中的製服襯衫，高挑，麵孔俊美。
佑棲記得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會彎下來，撒嬌的時候，滿眼裏都是笑意。
這雙眼睛，生氣的時候很嚇人，但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怕，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生過自己的氣。
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他總是嘲笑，總是刻薄，那些惡毒的話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這雙眼睛裏的哀傷，佑棲死也記得。
這雙眼睛看了佑棲一會兒，然後，緩慢地，卻是如記憶中一樣地，彎了下來。
哥哥，我回來了。
三十七
很多年後，佑棲仍然記得，在林左棲死前的一個月，某天深夜，林左棲曾經醒過來。
他碰了碰佑棲的臉，但是佑棲在裝睡，沒有醒過來。
“哥哥，你信不信輪回？”
“哥哥，我信輪回的。所以，我死的時候，一定會拚命喝自己說：你要記住，你這輩子最愛的人，是林佑棲。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找他，不要留他一個人在這裏。”
“哥哥，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回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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