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姐,謝謝你。”
米彤說著話,心裏竟湧起對單珊從未有過的依戀,單珊用手拍撫著米彤的臉:
“彤彤,你這麼客氣我很難受,你把我當外人了。”
“沒有,單姐。”
“後麵快點跟上!”
米小芳在前麵大叫。米彤嚇一跳,撇下單珊,疾急向前走,拖在後麵的小分隊員陸續趕了上來。寂靜的夜裏小分隊員的喘氣聲顯得格外濁重。這時天又開始下起細密的雨點,同時刮起了風,雨點落在臉上癢癢的,米彤感到很舒服。但很快,衣服全濕透了,剛才的舒服感變成了一種艱難的折磨。這時,米彤又一次想到了上海的父親,想到小時玩耍的霞飛路,想到了在父母身邊幸福安靜的日子,這種想念的情緒強烈的衝擊著她,米彤的眼淚和著雨水滾滾而下。米彤想,真的嫁給張成誠也不見得是走進地獄。
不時又有人摔倒的啊喲聲傳來。米彤一走神腳下踩空人滾了下去,幸虧被一株映山紅樹杆擋住,才沒有接著往山底滾。米彤在映山紅小樹杆旁痛苦地呻吟:
“單姐,單——姐。”
單珊隱約聽到有人叫她,來回找米彤,沒有。她心裏一急,豎起耳朵,在嘈雜的雨聲風聲樹葉聲中辨別剛才叫她的聲音來自何處何人。單珊沒有再聽到叫她的聲音,她使勁叫了聲米彤,沒有聽到回答,單珊急得心髒鹿跳,脊背上頓時冒出冷汗,眼淚也流了下來。米彤聽到了單珊的叫聲,又集中力氣叫了一聲單姐。這次單珊聽到了,她打開手電朝聲音方向照去。米彤在不遠處的一株映山紅樹杆旁躺著,單珊連滾帶爬衝到米彤身旁,抱住米彤:
“彤彤,你怎麼啦,彤彤?”
米彤一下子把頭埋在單珊的懷裏哭了起來。
“別哭,彤彤,有沒有摔傷?”
“頭撞在樹杆上。”
單珊的手順著米彤手摸到了米彤頭上的一個包,單珊心裏頓時也跟著疼痛起來。
“單珊,你在哪裏?”
這時米小芳在前麵大叫:
“這樣的速度天亮前怎麼修複線路?”
“排長,米彤摔傷了。”
米小芳的手電照過來:
“嚴重不嚴重?”
“不嚴重。”
米小芳收回手電:
“單珊留下照顧米彤,其餘人快跟我走。”
單珊把米彤扶起,米彤除了頭上摔了個包,身體還好,沒什麼大傷。米彤在原地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跟著單珊往前走。雨沒有減弱的意向,風把雨點刮在臉上已沒有最初的親切和甜蜜,雨水已經把內衣褲全部濕透了。米彤聽到了單珊粗重的喘氣聲,猛然想到自己身上二十多斤重的東西全在她身上,她急步趕上去,要拿單珊肩上的東西,單珊用力拿下米彤的手。
“沒事兒,我不累。”
單珊粗重地說。米彤心裏生出股心疼和愛戀。
已經走進北山深處,依然沒有查到線路故障處。手電筒已用掉了一半,雨還是下著,不時還打幾下雷。米小芳一馬當先,她心裏火燒火燎的著急。東麵的山上已露出魚肚白色,黛色的山巒上飄蕩著濃重的霧嵐。前麵已隱約可見一片平靜如緞的黑色平麵,那就是米彤早就聽說過的依柔湖。單珊那時告訴米彤,依柔湖美極了。今天終於來到了湖邊。米彤問單珊到湖邊要走多長時間,單珊看著湖告訴米彤還得有一個小時。米彤張大嘴,心想還要走一小時,那腿不斷了。
這時聽到米小芳大叫一聲,米小芳摔下山去。單珊快速向下跑去。米小芳的額頭流出了血,單珊急叫衛生員,衛生員給米小芳包紮了一下,米小芳站起來說沒事讓單珊快走,單珊要接米小芳的器械,米小芳沒讓。
天終於大亮,這時雨也停了,米彤首先看到遠處山坡上一根電線杆倒了。
“排長,你看那兒!”
米小芳順著米彤的指向,一陣激動。
“單珊,你快去!”
單珊大步往前趕,山坡已很平緩,米彤忘卻了頭上的疼痛也跟著單珊往前跑去。電線杆被山洪衝斜了,旁邊一株枯死的樹壓斷了電話線,單珊找到了電話線的一頭,另一頭在周圍找不到。
“米彤,準備器械,把這頭接上,我去找另一頭。”
電話很快接通了,當米小芳和自己連裏通上話時,小分隊立即噢地叫了起來,一直守在機上的孔達在電話裏對米小芳大聲說,我要建議上峰授予全體小分隊青天白日勳章!米小芳大聲說:謝謝長官!
太陽隨著小分隊的歡呼聲冉冉地升了起來。老天有眼,出太陽了!米小芳心裏大叫。走了一夜的小分隊員個個頓時散了架似的癱軟在地,米小芳怕出問題,大聲嗬斥:
“都起來!把衣服脫了洗洗晾幹。一班副,帶幾個人去找些幹柴來。”
一班副帶了三人走了。單珊問米小芳可不可以去依柔湖洗澡,米小芳同意了。單珊立刻拉著米彤向不遠處的依柔湖,她們迅速脫去衣服跳進湖水,單珊奮力遊了起來,然後把有些發抖的米彤抱在懷裏,米彤依戀地偎在單珊身上,又想起自己的遭遇,漸漸地哭出聲來。單珊聽完米彤的哭訴,臉色蒼白,這是她第一次聽米彤說,她眼冒毒火,咬牙說:“我要殺了他們!”
太陽暖融融地照著,溫度頓時升高,累極了的小分隊員躺在山坡上篝火周圍睡著了,周圍晾著她們的軍裝和內衣褲。十三條槍分兩堆架在一邊。單珊躺在米彤身邊,左手還搭在米彤小山樣兒的胸脯上。山裏靜極了,隻有珠頸斑鳩偶爾發出的啼鳴在為小分隊員們的鼾聲伴唱。美極了!忽然一個女兵驚叫一聲,緊接著哭了起來,她的腿上身上爬上許多吸飽血的山螞蟥。頓時,許多女兵哭了,人人身上都是吸飽血的蟥蟲,眾人清脆淒慘的哭聲在山裏湧蕩著。
“哭什麼?!把蟥蟲清除幹淨。”
米小芳厲聲嗬斥。
20
槍擊事件是發生在淩晨。
自那天依柔湖水中米彤偎著她哭訴後,單珊就下定決心要幹掉劉遺文和那個十惡不赦的王司令長官。幹掉劉遺文輕而易舉,要衝到戒備森嚴的警備司令部大樓或王司令長官官邸確實是件麻煩事,但單珊是屬於那種想定了的事一定要辦的人,她在醞釀著一個又一個謀殺方案。
單珊是在心裏猛然湧進巨大的快樂和幸福時刻接受了這一令她心碎的殘酷事實的。她為了征服米彤實在付出了太多的感情,米彤對她一次次的冷淡和厭棄使她深深地悲哀和絕望,可對米彤巨大而深厚的愛又不斷在她心裏鼓起新的熱情和衝動。她對米彤的感情遠遠勝過母親對小孩,姐姐對妹妹的感情。她半夜會忽然醒來,對米彤的痛苦思戀會使她眼睜到天亮。若米彤不值班時,她就會情不自禁地睡到米彤床上親吻米彤,有時甚至把米彤的腳整個含在嘴裏,看到米彤晾曬的內衣褲,她會控製不住地取下穿在自己身上,心裏頓時湧滿辛酸的暖意和幸福。可米彤依然對她冷淡倍增。單珊會在夜裏一個人傷心地流淚。單珊怎麼也不會想到小分隊出發那天晚上米彤會如此溫順地偎在她胸上。
當時那種巨大的幸福感至今回想起來依舊讓她心顫,心裏如灌滿了蜜一樣。可這種純淨的幸福僅僅維持了幾個小時便被殘酷的事實汙染。單珊心裏的酸醋和仇恨像重慶雨季一樣漫漫無邊,永無止境,折磨得她終日坐立不安,心裏充滿了複仇的欲望,自己的心頭肉居然讓劉遺文和那個混蛋司令如此蹂躪。這天淩晨四點多,怒不可遏一夜未眠的單珊操起衝鋒槍下樓了。她敲開劉遺文的門。睡眼惺鬆的劉遺文剛想問單珊什麼事啊,就被單珊一個點射打倒在地。待孔達驚醒出來時,單珊已走在去王司令官邸的路上了。單珊來到王司令官邸門口,兩個警衛攔住了她,問她幹什麼,單珊說,司令長官讓她送東西。你帶槍幹什麼?正好剛下崗。你等著,我給司令打個電話。單珊立刻給他一個點射,另一個剛舉起槍,已被單珊射中。單珊就往裏衝,單珊剛把大門推開就被一梭子子彈擊中,單珊在她意識裏的最後一句話是:米彤我愛你。單珊倒下時像水蛇一樣美麗異常,使兩個擊斃單珊的侍衛兵的心裏湧滿隱隱約約的惋惜和哀傷。
21
憲兵隊在單珊被擊斃十分鍾後包圍了女兵連。孔達正在樓前訓話。憲兵隊長指揮一小隊包圍女兵方隊,另一小隊衝進門迅速繳了女兵連的槍,所有的槍被小分隊搬上了卡車。憲兵隊長宣布:女兵連從現在開始戒嚴,女兵連的一切活動都要向他請示。隊伍解散,女兵們全部回到自己宿舍。憲兵隊留下六人在大樓四周巡邏,憲兵隊長和一個憲兵走進連部,其餘憲兵跳上卡車,卡車屁股冒出一股黑煙開走了。上午八點剛過,政訓部三個人在劉伶的帶領下進駐女兵連對單珊槍擊副連長劉遺文及欲刺王司令長官事件進行調查。
女兵連直到一星期後才被解禁。
連長孔達挨了個記過處分。
劉伶和孔達長談了一夜後又一次把杯子猛地砸在地上,劉伶說:
“我要讓那老色狼上軍事法庭!“
22
中將王八胡子的死期似乎來得太快了些。
劉伶的報告是直接呈陳誠長官的。陳長官看完報告後滿臉鐵青,他慢慢抬起頭,兩眼射出兩股毒火。因過分激動,陳長官身體顫抖著,肩上的三顆將星散著寒光。陳長官冷視劉伶良久,用帶有明顯的方言的普通話問,這都是真的嗎?劉伶叭地靠腿立正,報告長官,我敢用我的腦袋擔保!陳誠示意劉伶退出。他在坐椅上坐了半天,然後猛地站了起來,直奔委員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