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定自己就不敢去找蔣司令?
文瀾回到胡府,將自己鎖在書房良久,翻看那些筆記與典籍,是何時對思聰改觀的呢?或許就是從看見這些筆記時起吧,這些書正是父親生前的珍藏,她捐書給母校時,校長曾提起,學校平日受人慷慨捐助,擬將這些書籍回贈一些,算是心意,文瀾當然同意,卻沒想到那人,是他。
思聰與那些作威作福的軍人不同——自己對他,莫非是動了心?
她打扮一新出去,問思聰和蔣司令這人平時的關係如何,小言回答軍長平時多虧仰仗了他才能在桂林城四平八穩,然後大悟道文小姐你不會是要去求蔣司令吧?他這人是最痛恨倒賣軍需以次充好的,上一回桂林城槍決的幾名要犯就是奸商,你還是不要去了!
沒做過何必要害怕?文瀾心急,已到了司令府門口,正遇上他回來,將她整個人瞧了遍,一撇嘴:“行!進來說吧!”
文瀾遲疑了半刻,末了兒還是跟著進去了,她內裏攢著一股勁兒,心想決不能在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司令麵前露怯!
——思聰還靠著她去救呢。
侍衛長客氣地將她引到一處滿是花梨木家具的房間裏,怔忡間蔣宏光已踱到麵前,圍著她有一頓好看,見她穿一件月白杭紡挖襟敞袖小襖,牙白羅裙,銀白軟緞尖口鞋,裙擺處落落幾枝金鍾百合,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真美!”他折了窗台上的百合,放到鼻下嗅了嗅,又摸了摸嘴邊的兩撇胡子,“我年輕時也喜歡百合。”
“司令,我今日來……”文瀾正盤算著如何求他放過思聰,卻見他的身子已經傾顧過來:“別說了,我都知道,隻看姑娘你如何做。”
她隻覺一個黑影壓下來,壓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就在那大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時驀地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這幾乎出於本能:“你不要過來!”但旋即便後悔——惹惱了他,怕真的沒有人會去救思聰了,其時有侍衛長在門口低低地叫了聲司令,蔣宏光說沒事你下去吧。
文瀾心有餘悸,手上的匕首尚拿不穩,卻見他定定地看著她,說,“好!好!這樣的烈性我可真心喜歡,你爹真沒白疼你!”
【捌】
幾乎是一夜間的事,胡思聰覺得生命快要走到了盡頭,那些無言的疼痛第一次偷襲了他,父親臨終前交代他任重道遠時他不覺得,流彈差點擊中心髒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時他不覺得,身陷囹圄麵對看不見日光的高牆時他亦不覺得,他隻在得知是文瀾去求了蔣司令後沒兩天自己就獲釋的當下差點落下淚來。
他接近她本就似一個陰謀,而她卻回報他一片真心。
文瀾在小車旁踟躕,他一眼就望見了,年前的舞會上他若驚鴻地瞥到她就似烙印般再難忘卻,他想一把抱住她,卻看見蔣宏光的侍衛長也在一旁看著他,略向他點了點頭,一股沒來由的氣憋在心裏,悶聲地鑽進車裏。
她跟著坐進來,小心翼翼地問了聲:“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沒有回答,光線那麼刺眼,後視鏡裏他的輪廓越發瘦削——牢裏的每個晚上他都是想到她,想到她說你不該讀這樣的書,想到她望向自己怯怯的眼神,想到她一人在外麵會不會再過得艱辛,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去求蔣宏光,沒想到她會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人為難自己,本是清晰的影像瞬間模糊,他將頭別向窗外,仿佛四時的景色都倏忽從眼前晃過,她一定不知道吧,他曾在這裏看見過她倔強而匆忙的身影,那時她還在師專讀書,裝扮如同每一個尋常的女學生,但是他第一眼就對她鍾情了;而他在桂山中學校長作為答謝送來書籍中看見了那或許是遺忘了的她的照片,神情調皮而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