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是他的低穀,生意失敗,離婚,心情差,於是常常跟朋友去一家KTV唱歌,在那兒認識了一個大姐,比他大幾歲,他喊她蘇姐。蘇姐很漂亮,氣場強大,在哪兒都是一副大姐大的樣子,認識很多人,呼風喚雨,對他也挺好,偶爾說一兩句玩笑話,他蠻喜歡蘇姐,覺得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有一天,他在KTV又遇到蘇姐,已經很晚了,她輕描淡寫地說:“去我那兒坐坐吧。”他歡喜地跟著去了,心裏琢磨也許蘇姐也喜歡自己呢。
蘇姐住的是一棟別墅,裏裏外外都很豪華,他跟著她進去之後,蘇姐什麼也沒說,突然掏出一疊錢摔在桌子上,對他說:“想跟我嗎?願意的話就脫了跪下!”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腦子裏麵一片空白,難道蘇姐喜歡玩SM?喜歡當女王?對於SM這種東西,他多少也有點了解,但是完全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蘇姐的眼神有著不容抗拒的魔力,他呆了呆,竟然乖乖地按照她的話做了。
一個大男人,赤裸著身體跪在一個女人麵前,而她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讓他起來回家,明天再來。他像著了魔一樣,聽話地站起來,穿了衣服,拿了錢走出去。也不知道怎麼走完回家的那段路,隻記得一路心裏都像被塊大石頭壓著一樣,震驚、恐懼、羞愧、屈辱……很多感情一起洶湧而至,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思想,如行屍走肉,唯一能做的,是數了那疊錢,整整五千塊。
這是他用尊嚴換來的錢。
第二天早上,他又鬼使神差地去了,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也許是為錢,這種賺錢的方式太快了,能很快就擺脫窘迫的生活;也許是因為刺激,對於接下來要做什麼充滿好奇;也許是對於蘇姐這個人的臣服,他不想違抗她。總之,就這麼開始了。
他又去了蘇姐家,蘇姐帶他到三樓的房間,打開門,裏麵有很多繩索之類的東西。蘇姐冷冷問:“你知道該怎麼做嗎?”說著便罵起來,“你是蠢貨嗎?不知道要做什麼?!”
他從未見過她這麼凶的樣子,他看著那些東西,心裏有些害怕,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邁也邁不動,不由自主跪下去,脫了衣服。蘇姐用皮手銬將他的雙手銬起來,這時又上來一個女人,是他以前在KTV見過的,一會兒蘇姐又拿出相機,指揮他擺出各種姿勢,照了相,照完之後又放了他,對他說:“以後就按時間來吧!”
從此以後,每天早上八點半他都準時去那棟別墅,之前的半個月是調教階段,教他怎麼做,給他洗腦,要聽客人的話,客人的要求是天,不可以反抗,進了這間屋子,不要把自己當人!其實他心裏已經懂了,但之前隻以為這是他跟蘇姐兩個人的遊戲,是很私密的事,到那一刻也才確確實實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成了一個專門為喜歡SM的女人提供服務的男人,在這種遊戲中,他是受虐的一方。
這是他從未想過謀生方式。在這兒每接待一個客人,蘇姐會給他三百塊錢,有時客人也會給些小費,他自嘲,這也算是在生意失敗之後有的第一份穩定收入吧,隻不過是用出賣尊嚴換來的。從此他的生活中就隻有兩個字,服從。沒有客人的時候服從蘇姐,有客人的時候服從客人,反抗是這個圈子的禁忌,他必須滿足客人的任何要求,如果客人投訴,他一分錢也拿不到,還必須去向客人道歉。
幹了這行之後,被捆綁被虐待被調教是很正常的事,但最難以忍受的已經不是身體上的折磨,而是心靈的鞭笞。對於他來說,最痛苦的事並不是鞭子、繩索和手銬,而是無邊的恐懼,以及尊嚴的喪失。
有那麼一次,蘇姐叫他一起到附近的一個農家樂去買草雞,還喊了她的兩個朋友,都是女的,看上去很體麵,也很和氣。他想,看這樣子,蘇姐應該沒有跟她們說自己的身份,頓時覺得輕鬆起來。四個人開著車過去,在農家樂吃飯,聊家常,偶爾開開玩笑,入行之後他難得遇見這麼輕鬆的氛圍,心情也不錯,他想,這大概才是人間正常的相處方式吧,人和人之間是可以平等對話的。
買完東西之後,蘇姐帶著大家回家,他也裝得跟正常人一樣進屋了,因為平時在蘇姐麵前,他是不允許站著的,必須跪著。那天有客人,他以為不用那樣,還跟剛才在外麵一樣說笑,蘇姐突然走過來甩手給他一個耳光,惡狠狠地說:“誰讓你站著了!”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蒙了。那兩個剛才跟朋友一樣的女人,就這麼笑嘻嘻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蘇姐叫他脫光衣服抱著頭站在她倆麵前,身體還要不停扭動,這是平時訓練時教過的動作,但是在“熟人”麵前,他實在做不出。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襲來,本以為她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為在她們麵前是平等的朋友,結果,熟人突然間變成了客人,她們一直是主人!原來從一開始,她們就心知肚明,看著他作為一個卑賤的男妓在她們麵前拚命掩飾自己的身份,他以為自己終於站在與她們平等的位置,其實從頭到尾不過就是一件玩物而已。
這種突如其來的屈辱,就好像傾盆而下的大雨,將他衝得無法思考。那一次的接待已經記不清是怎麼熬過去的。
他開始慢慢了解到,進入這扇罪惡的大門之後,失去的已經是全部。
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應該是一家的頂梁柱吧,應該保護著自己的女人,頂天立地的活著吧!但是現在呢?在那些女客人麵前,他不是朋友,不是男人,不是路人,也不是任何一個陌生人,他連人都不是,他隻是個工具,沒有人格,什麼也沒有。他有的僅僅是一個又一個客人,她們以主人的姿態淩駕在他的尊嚴之上,用折磨他來滿足自己的某種需求。
來蘇姐這裏玩SM的客人年紀大都在四十多歲,有的自己是老板,很有錢,有的老公是老板,也很有錢,還有些有著不錯的工作,她們在“使用”他的時候,會朝他臉上吐口水,會讓他張開嘴把痰吐在他嘴裏;她們甚至會當著好幾個人的麵讓他當眾手淫;她們還會就這麼把他脫光了吊著,自己在旁邊喝咖啡看電視,根本無視他的存在……
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太會正常生活了,因為跟了蘇姐之後的他,是靠指令活著的。蘇姐給他在外麵租了公寓,白天沒事的時候,就在公寓待著等電話,不能隨便出去,要隨叫隨到;通常在自己公寓待著的時間也很少,基本蘇姐都會有安排,他的每一分鍾,都是靠著指令度過,不是在執行指令,就是在等候指令。
我問:“那你就沒有想過離開嗎?不做這個了。”
他淡淡地笑了:“你覺得呢?如果是你,被拍了那些醜惡的照片、視頻,你想被公開嗎?你想讓多少人看到?再說,她的勢力範圍,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她手上,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我之所以能在這輛火車上,當然也是聽從她的指令。”
他說蘇姐答應他,有一天會放他走的。但是是什麼時候呢?不知道。他能想象的未來,是現在多攢些錢,以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開一個小店,安靜地過完殘生。
他對我說,做這一行有大半年時間了,這大半年說的話,都沒有這一個晚上多,他已經沒有朋友了,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做這個,所以自動脫離了交際圈。加上全年無休,隨時都會接到蘇姐的電話,除了蘇姐和客人之外接觸不到任何別人,而跟客人在一起,也不需要說話,隻要按照她們的要求做就行了,語言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啞了,還具不具備說話這種功能。
他的眼睛在黑夜裏閃著寒冷的光芒,讓人揪心不已。他看著窗外輕聲說:“我知道你一定也在心裏鄙視我,覺得我很賤吧?我也覺得自己很賤,但是我從來沒有惡意傷害過別人,甚至很想有個可以聊天的朋友,可以一起大聲說話,可以在路邊喝酒,可以在家裏做飯款待他,可以結伴去健身,打打遊戲,逛逛街,哪怕隻是在路邊的咖啡店像個正常人一樣喝杯咖啡……這些在你們看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卻是我眼下最奢侈的夢想。”
我突然想起《白夜行》,他跟亮司一樣,是在黑夜裏行走的人吧,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沒有人關心他過得好不好,甚至沒有人在意他是不是還活著,他每天每天當著別人的性奴,忍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他不敢對別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他連笑一下說句話都彌足珍貴,但就像他說的,他沒有去傷害別人,反而,他受到的傷害,也許一輩子也無法痊愈。
他最後對我說:“我希望有一天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SM這件事,也希望那些對它抱有好奇心的人不要像我一樣,它是個深淵,你一旦走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
而我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雖然不知道他在哪裏,有沒有脫離苦海,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可以看到這個故事,我想對他說,不管從前怎樣,勇敢地活下去,記得你曾經想要過的生活,去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開一間小店,然後,從頭開始。
評論
無意間點開網頁,閱讀了這個故事,故事很好。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裏,覺得平淡帶點煩惱的生活是很美好的,且不知還有這般活著的人。祝願他早日完成心願,結束這樣的生活方式,回到平凡的日子裏來。支持原創,喜歡店主的這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