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他是從外地桌的,遙遠的外地,遠得已令他完全不複記憶。
韓大奶奶道:“你有錢?”
阿吉搖搖頭。這一點他還記得,他最後的一小錠銀子也已用來買酒。可是那一次他酒醉何處?
他也忘了。
韓大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沒有,我們已將你全身上下都搜過,你簡直比條死狗還窮!”
阿吉閉上了眼。他還想睡。
他骨髓中的酒意已使他的精力完全消失,他隻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問我?”
韓大奶奶道:“隻有一句。”
阿吉道:“我在聽。”
韓大奶奶道:“沒有錢的人,用什麼來付賬?”
阿吉道:“付賬?”
韓大奶奶道:“這五天來,你已欠下這裏七十九兩銀子的酒帳。”
阿吉深深吸了口氣,道:“那不多。”
韓大奶奶道:“可惜你連一兩都沒有。”
她冷冷的接著道:“沒錢付賬的人,我們這裏通常隻有兩種法子對付。”
阿吉在聽。
韓大奶奶道:“你是想被人打斷一條腿,還是三根肋骨?”
阿吉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不在乎?”
阿吉道:“我隻想請你們快點動手,打完了好讓我走。”
韓大奶奶看著他,眼睛裏已有了好奇之意。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消沉落魄?他心裏是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忘不了的傷心往事?
韓大奶奶忍不住問道:“你急著要走,想到哪裏去?”
阿吉道:“不知道。”
韓大奶奶道:“連你自己都不知?”
阿吉道:“走到哪裏,就算哪裏。”
韓大奶奶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還年輕,還有力氣,為什麼不做工來還債?”
她的眼色漸漸柔和:“我這裏剛好有個差事給你做,五分銀子一天,你肯不肯做?”
阿吉道:“隨便。”
韓大奶奶道:“你也不問這裏是什麼地方?要你幹的是什麼事?”
阿吉道:“隨便什麼事我都幹。”
韓大奶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先到後麵廚房去倒盆熱水洗洗你自己,現在你看起來像條死狗,嗅起來卻像條死魚。”
她眼睛裏也露出笑意。
“在我這裏做事的,就算不是人,看起來都得像個人樣子。”
廚房裏充滿了白飯和肉湯的香氣,任何人從小院的寒風中走進來,都會覺得溫暖舒服。
在廚房裏做事的是對夫婦,男的高大粗壯,卻啞得像是塊木頭,女的又瘦又小,卻凶得像是把錐子。除了他們夫婦外,廚房裏還有五個人。
五個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女人,臉上還殘留著昨夜的脂粉,和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疲倦。她們的年齡大約是從二十到三十五,年紀最大的一個乳房隆起如瓜,一雙腫眼中充滿了墮落罪惡的肉欲。
後來阿吉才知道她就是這些姑娘們的大姐,客人們都喜歡叫她做“大象”。
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還是個孩子,腰肢纖細,胸部平坦,但卻是生意最好的一個——
這是不是因為男人們都有種野獸般殘忍的欲望?
看見阿吉走進來,她們都顯得好奇而驚訝,幸好韓大奶奶也跟著來了。姑娘們立刻都垂下頭。
韓大奶奶道:“有很多事隻有男人才能做,我們這裏的男人不是木頭,就是****,現在我總算找到個比較像人的。”
她又在用力拍阿吉的肩:“告訴這些母狗,你叫什麼?”
阿吉道:“我叫阿吉。”
韓大奶奶道:“你沒有姓?”
阿吉道:“我叫阿吉。”
韓大奶奶用力敲了敲他的頭,大笑道:“這小子雖然沒有姓,卻有樣好處。”
她笑得很愉快:“他不多嘴。”
嘴是用來吃飯喝酒的,不是用來多話的。阿吉從不多嘴。
他默默的倒了盆熱水,蹲下來洗臉,忽然間一隻腳伸過來,踢翻了他的盆。
一隻很肥的腳,穿著紅緞子的繡花鞋。
阿吉站起來,看著那張皮膚繃緊的圓臉。他聽得見女人們都在吃吃的笑,可是聲音卻仿佛很遙遠。
他也聽見大象在大聲說:“你把我的腳打濕了,快擦幹。”
阿吉什麼話都沒有說。他默默的蹲下來,用啞巴給他的洗腳布,擦幹了她的肥腳。
大象也笑了:“你是個乖孩子,晚上我房裏若是沒有客人,你可以偷偷溜進去,我免費。”
阿吉道:“我不敢。”
大象道:“你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阿吉道:“我是個沒用的男人,我需要這份差事來賺錢還債。”
於是他從此就多了個外號,叫“沒用的阿吉”,可是他自己一點都不在乎。
華燈初上時,女人們就換上了發亮的花格子衣服,臉上也抹了濃濃的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