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掌櫃立刻同意,微笑道:“有些人喝酒就隻因為喜歡喝酒。”
燕十三又喝了三杯。
謝掌櫃道:“也有的人喜歡撫琴,看書,甚至還有的人喜歡一個人打棋譜。”
這些都是可以讓人心神鬆弛,保持鎮定的法子。
謝掌櫃道:“可是大多數人上了這條船後,都喜歡磨劍。”
磨劍也是種保持鎮定的法子,而且還可以完全不用腦筋。
謝掌櫃看著燕十三的劍,道:“這是塊很好的磨劍石。”
燕十三笑了笑道:“我這把劍一向不用石頭磨。”
謝掌櫃道:“不用石頭用什麼?”
燕十三淡淡道:“用脖子,仇人的脖子。”
水波蕩漾,倒映著滿天夕陽,遠處的翠雲峰更美如圖畫。
船艙裏很平靜,因為謝掌櫃已閉上了嘴。他的脖子並不想被人用來磨劍,可是他的眼睛還是忍不住要去看看那柄劍。
上麵鑲著十三粒明珠的劍。這不是把寶劍,卻是把名劍,非常有名的劍。
燕十三麵對窗外的湖光山色,仿佛在想心事,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回頭道:“你當然見過那位三少爺。”
謝掌櫃不能不承認。
燕十三道:“你知不知道他平時用的是把什麼樣的劍?”
他見過三少爺出手,遠遠的見過一次,可是他並沒有看清那把劍。
因為三少爺的出手實在太快。所以他忍不住想問問,可是一問出來,就覺得是多餘的。
因為謝掌櫃的回答一定是:“不知道。”
可是這次他居然想錯了。
謝掌櫃沉吟著,緩緩道:“你知不知道那次華山論劍的事?”
燕十三知道。
謝掌櫃道:“三少爺用的就是那柄劍。”
燕十三道:“天下第一劍?”
謝掌櫃點點頭,歎息著道:“那才真正是天下無雙的名劍。”
燕十三承認:“那的確是的!”
謝掌櫃道:“有很多人坐這條船去,都還不是為了想瞻仰瞻仰那把劍。”
燕十三道:“每次負責接送的都是你?”
謝掌櫃道:“通常都是的,去的時候,我通常陪他們下棋喝酒。”
燕十三道:“回來的時候呢?”
謝掌櫃笑了笑道:“回來的時候,通常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回來。”
燕十三道:“為什麼?”
謝掌櫃淡淡道:“因為他們一去,就很少有回來的。”
夕陽淡了,暮色濃了。
遠處的青山,已漸漸的隱沒在濃濃的暮色裏,就像是一幅已褪了色的圖畫。
船艙裏更安靜。因為燕十三也閉上了嘴。
——現在他這一去,是不是還能活著回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不該想的事。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些青春時的遊伴。也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劍下的人。
——其中有多少人是不該死的?
他又想起了第一個陪他睡覺的女人,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她卻已很有經驗。
對他說來,那件事並不是件很有趣的經驗,可是現在卻偏偏忽然想了起來。
他甚至還想到了薛可人。現在她是不是又跟著夏侯星回去了?夏侯星是不是還要她?
這些事根本就是他不用去想,不必去想,也是他本來就不願去想的。
可是他現在卻全都想起來了,想得很亂。就在他思想最亂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人,就站在秋夕暮中,綠水湖邊。
一個人思想最亂的時候,通常都很不容易看見別的人,別的事。
燕十三卻在思緒最亂的時候看見了這個人。
這個人並不特殊。這個人是個中年人,也許比中年還老些,他的兩鬢已斑,眼色中已露出老年的疲倦。
他穿得很樸素,一縷青衫,布鞋白襪。看起來他隻不過是個很平凡的人,就這麼樣隨隨便便的走到這綠水湖邊,看見了這殘秋的山光水色,就這麼樣隨隨便便的站下來。
也許就因為他太平凡,平凡得就像是這殘秋的暮色,所以燕十三才看見了他。
——越平凡的人和事,有時反而越不容易去不看。
燕十三看見他,也正如看見這秋夕暮色一樣,心裏隻會感覺到很平靜,很舒服,很美,絕不會有一點點驚詫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