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言 好文章如麗人出行(1 / 3)

韓石山

日前,幾個朋友在一起小聚,多非文學界人士,卻不能說於文學全係外行。酒酣耳熱之際,一位年歲已然不小的朋友突然對我說,韓兄,你能不能用一句簡單的話,說清什麼樣的文章,才算是好文章。這真叫我作難了。原本是上一堂課也未必能講清的事情,現在要一言以蔽之,我的尷尬可想而知。說呀,說呀,這老兄竟較上了勁兒。我隻好說,老兄愛美女,且以美女喻之,好的文章,應當是:如麗人出行,身佩瓊琚,儀態萬方而叮當有聲。

舉個例子吧,仍是不依不饒。還是喝酒吧,我隻有搪塞。不是不成全人,實在是一時想不出合適的例子。

這兩天,看竹雪芹小姐的書稿,名為《三毛·人間倦客》,尚未看完,忽想起前兩天酒桌上的事,由不得輕輕一拍桌子,嗨,若事先看過此書稿,當時便會大喝一聲:竹雪芹小姐的文章,就是一個絕好的例證!

隻看書名,便知這是一部寫三毛的書,寫她悲情的一生,或者說是一生的悲情。那麼,該是一部傳記了?否;該是一部研究著作了?否。約略地說,是一部解析三毛的書,又是一部聚攏三毛的書,更是一部用三毛式的智慧應對三毛的書。

說是解析三毛的書,是因為年輕的作者,一針一針都紮在了三毛生命的穴位上,沒有從生寫到死,卻處處有她的生,有她的死。說是聚攏三毛的書,是因為三毛的文章,多係單篇之作,未免零七八碎,而我們的作者,熟爛於心又別有會心,娓娓道來,渾然一體。至於說,用三毛式的智慧應對三毛,乃是因為,書中處處有三毛的身影,也處處有作者的身影,一大一小兩個女子,似乎在攀談,在交心,實則是在對決,在鬥智。

書中每一個命題,既是包容的,也是綻放的。這綻放,不止是旁征博引,恣肆汪洋,而是將自己的人生經曆,朋友間的聊天,甚至母親的責難,信手拈來,增添談興也增添氣韻。

談自己經曆的。比如第二章《寫作的女人》有一節,引用三毛的話:“我的功課不行,數學考零分,唯一能做得好的隻有國文,我的作文好,小學五年級時參加演講的演講稿就是自己寫的。”接下來,作者說:“這段話確實蠻感動我的,原因我也曾把玩過這樣的人生。比如在數學考卷的答題卡上留下一首長長的詩(而且這種癖好,幾乎從初中開始就跟了我一學期)。”千萬別以為隻是這麼一句插話。接下來她說了怎樣在考卷上寫了一首名為《雨夜》的詩,且引了其中的兩句。老師看過之後,“很開心地找到了我……對我的詩一說一個準”,自己又怎樣狡辯,“於是老師也大怒,但總算也是喜歡我的……就再也不在考卷上‘作詩’了”。

請來朋友幫襯的。第二章中一節,談到三毛的寫作天賦,“打小學到現在投稿沒被退過”。接下來說,“一個作家也是需要精神支柱的,小時候獲得相關的獎項就是最直接的支柱”。趁便說到自己與作家蘇童的一次麵對麵的交談。引用了蘇童說的一個喜歡文學的人,少年時期的三個特點。其中第三個便是,年輕時“所寫作品得到了身旁好友或者師長的認同與支持”。

母親的責難。也在第二章裏,談到三毛讀書有個習慣,“手癢,定要給書批注批注”,先說“寫到這裏也能看出三毛讀書的時候,時常喜歡在自己的書上用筆注解一番。同時,這段文字還引申出另外一種暗示:那就是作者的敏銳與天賦不全是與生俱來的。但它確實是成功上十分重要的一關鍵所在”。接下來說,她也有這樣的習慣。“就這個問題,我的母親還時常取笑我。有一次,她在翻閱我的書籍時發現我的一部分書上留著圈改過的痕跡(這中間不排除白字的修改)。雖然母親不讚同我的這個做法,可我這樣做,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正是因為我對這本書的重視程度。”更妙的是下麵這段話語:

最後我從那一大疊的書裏麵找到了答案,原來它們也像那些後宮的嬪妃一樣,一旦得寵就會“傷痕累累”,假如連施寵的痕跡都沒有過的書籍,它不是白晳幹淨得毫無汙染,就是這種白晳幹淨像漏風的口袋一樣,僅僅是“兩袖清風”。當然,這也不是隨意在書上亂寫,而是在那些重點符號的旁邊,工工整整地蹲著幾處注解。

後宮嬪妃,傷痕累累,看到這些詞語,我不由得會心一笑。真是個刁鑽的女子,虧她能想得出!

至於那種兩人交心也鬥智的話語,書中隨處可見,就不必舉例了。說說感覺吧。一時間仿佛在看京劇《沙家浜》裏《鬥智》一場戲。畢竟是兩個女子的鬥法,多的是心靈的碰撞,不會有那樣多的暗箭明槍。

這樣的透辟,這樣的張揚,這樣的深邃,又這樣的豐厚,你說,還不是如麗人出行,身佩瓊琚,儀態萬方而叮當有聲嗎?

2011年3月2日於潺湲室

獨特的解謎方式——竹雪芹《三毛·人間倦客》序

譚延桐

風徐徐地吹……這風,柔中帶剛,把我的思緒一下子帶到了1991年的那個冬天。三毛的生命,就像一片雪花一樣,融進了大地。準確地記得,那天是1月4日,“14、一死”,這諧音陰氣十足,很不吉利。

“也許死亡並不是一種結束,而是另一場出發。”三毛在她48歲那年,以她特殊的方式,出發了。於是,20年後,有了竹雪芹的這些文字的出發。這些文字的目的地,顯然是我的靈府,你的靈府,一個又一個靈府。我們的靈府,以一種托舉的方式,承接著……就似乎,稍不留神,被竹雪芹的這些文字包裹了又包裹的三毛的魂就會碎在地上。

風徐徐地吹……

吹來了竹雪芹的這部《三毛·人間倦客》。它在我的郵箱裏等了又等……我遲疑了又遲疑……終於算是平靜了下來。最主要的原因還不完全是因為我忙,忙得像個飛速運轉的陀螺;最主要的原因,實在是……我不忍輕易去碰觸歲月中的一個大大的傷疤。三毛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傷疤,就走了,隻讓我們守著這個大大的傷疤。隻要輕輕一碰,本就鮮活的一個傷疤馬上就又變得愈加鮮活。可我終究要看,因為我答應了竹雪芹的。何況,還有三毛的魂在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