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文所說,大略是這樣。西洋的學者說:“政治不是最好的事情。”因為政治本來是社會上有了矛盾然後才有的,所以政治家所對付的,全是些貪婪、強橫、狡詐的人,毫無手段是不行的。一個大政治家往往是一時代大局安危之所係。因為政治總是把這一種勢力去壓服那一種勢力的,這雖然不必是戰爭,其性質實和戰爭無異。政治上的首領,就和軍中的主將一般,失掉了他,陣容是會散亂,甚而至於要崩潰的。所以一個政治上的首領,往往是敵方危害的對象。魏武帝說:“我失敗了,國家也要有危險。”這句話,是不能不承認其有真實性的。有人說:既然如此,所謂政治,總不過是把這一種勢力,去壓服那一種勢力罷了,和不參加政治鬥爭的人,根本沒有關係,又何必去幫這一方麵壓那一方麵呢?殊不知政治的鬥爭雖非人人所能直接參加,政治的好壞是人人要受其影響的,並不能置諸不管。
而各個人,隻要能明於政治的好壞,也並不要丟掉自己的事情去做政治工作,隻要站在自己的本位上,對於當時的政治家,或者幫助,或者製裁,就很可以決定他們的勝負了。因為政治看似另一件事情,實在是用社會的力量做基礎,而多數人合計起來,其力量是非常偉大的。政治固然是兩個階級的鬥爭,然在一定時期內,總必有一個階級,是代表國利民福的,我們於此,就不可漫無別白了。政治上的鬥爭,既然和軍隊作戰一般,則不但對於敵黨的手段,有時是不得不然,即對於本黨,亦是如此,因為要整頓陣容,就不能不把有害於團結的人除去,這正和軍隊裏要講軍紀一樣。所以政治家的功罪,隻能問其根本上的主義如何,並不能摭拾著這一件事,或那一件事,用簡單淺短的眼光去評論。譬如魏武帝的殺伏皇後,就是一個例子。這件事情,在建安十九年,據《三國誌》說,是伏皇後曾寫信給他的父親伏完,說漢獻帝因董承被殺,怨恨魏武帝,話說得很醜惡,這時候,這封信發覺了,所以魏武帝把伏皇後殺掉。這句話很有可疑。凡做一番大事業的人,總是有人說好,有人說壞的,根本上沒法子使個個人都說好,所以做大事業的人,總是把毀譽置之度外的。魏武帝難道是怕人家謗毀的人?要是有一封信說他的壞話,就要發怒而殺人,那他生平,不知道要殺掉多少人才夠?所以當時的伏皇後,必是另有什麼政治上的陰謀的,斷不會因一封信罵魏武帝而被殺。至於說漢獻帝因董承被殺而怨恨魏武帝,則董承並不是公忠可靠的人,我在第九節裏,業經說過了。
《三國誌注》引《曹瞞傳》說:魏武帝派華歆帶兵進宮去收捕伏皇後。皇後關了門,躲在牆壁裏。華歆打壞了門,把牆壁也毀掉,將皇後牽了出來。這時候,獻帝正和禦史大夫郗慮同坐。皇後走過他的麵前,握著他的手道:“你不能救活我了麼?”獻帝說:“我的性命,亦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對郗慮說:“郗公!天下有這樣的事麼?”這些話,一望而知其是附會之談,做《後漢書》的人,卻把他采入《伏皇後本紀》裏。於是後來的人,以為他見在正史上,一定是可靠的,編纂曆史的人,也都采取他,就成為眾所共信的事了。《曹瞞傳》又說:伏完和他的宗族,死的有好幾百個人。其實伏完是死在建安十四年的,離這時候已有五年了。即此一端,亦見得《曹瞞傳》的不足信。所以我說伏皇後的被殺,是一定另有政治上的陰謀的,不過其真相不傳於後罷了。假定伏皇後的被殺,是別有陰謀,則魏武帝一身,既然關係大局的安危,自不得不為大局之故而將他撲滅。這正和帶兵的不能因軍中有一群人反對他而即去職,或自殺,置軍隊的安危於不顧一樣。老實說:立君本來是為民的。如其本來的君主,因種種原因不能保護國家和人民,而另有一個能夠如此,則廢掉他而自立,原不算錯,而且是合理的,因為這正是合於大多數人的幸福的呀!然而魏武帝當日,還始終不肯廢漢自立,這又可見得他濡染於封建時代的道德很深,他對於漢朝,已經是過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