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流珠(1)【春雨杏花】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春雨初霽,天光初開,東海邊的小城裏正是濕漉漉的,滿城早春柔.嫩之意。

青石板上尚且留著昨夜的水跡,有的已經盡數滲進了石板上的刀鑿痕跡之中去,徒留下碧色濕意;有的則聚在石板上的凹陷之處,化作小小的水波,粼粼映住牆角上那一枝斜伸出來的紅杏,隱隱看得見杏花之上的一角飛簷。

江南****,處處雅致,所以但凡到了此地的人,不論心中有多少焦躁,總歸會心神盡潤,恨不得此身化作一筆水墨去,揮灑而開,化作紙卷上的一幅畫意。形、意、神,皆醉。

均隱隱乍亮的天光之中,幽靜的小巷裏,傳來一聲木門的乍開之聲。聲音不大,卻是清冽地回蕩在寧靜的晨光裏,回響在小巷兩側的粉牆烏瓦之間。

一聲之後,又是一聲。卻不是一個方向,而是小巷頭尾的兩個方向。隨之,便有細碎的腳步聲簌簌在青石板上相向響起。偶爾腳步踏破水泊,濺起清亮的浪花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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耒縱然已經天光漸亮,但是因為春雨初停,天空尚有黧色雲層;小巷兩側高高聳起的院牆又遮蔽了天光的湧入,所以此時看來,整條小巷依舊是深幽不明。

流珠聽得對麵有腳步聲傳來,雖想退避,卻不可能。海邊的小鎮皆是寬街窄巷,所以尋常小巷都隻能容得一人通過;如果雙方來人,隻能各自側身方能通行。所以流珠已經退無可退,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走。隻希望,對麵走來的不要是兩類人:

其一是小巷之中的鄰居。她今日特地趕著天光剛亮便早早起來,便是不想被人發現了她的行蹤。如果對麵走來的是鄰居,客套之下必然會詢問她一個姑娘家這麼大清早地起來去做什麼;她不想被爹知道了她去哪裏。

其二,流珠不想碰見的便是那些登徒子。小鎮雖然青山秀水,但是麵積不大,缺少耕地,所以鎮子裏的人隻能時代靠采珠為生。采珠又是一件搏命的事情,所以鎮子裏相當大部分的青壯年男子都葬身海底,他們留下的孤兒寡母就難以為生。無奈,許多女子便做起了皮肉生意,仗著這小鎮風景秀美,時常有大城市裏的文人***客前來這裏修養,還有不少遊客聞名而來,於是她們便將自己作為商品,賣給他們。

這條巷子前後左右就有數家這樣的暗門子。雖然同是小鎮的人,都同情這些女子,但是畢竟她們招待的客人之中難免魚龍混雜。這樣的清早,經常會有過夜之後的男子提早離去,流珠便也遇上過幾回,都是因為她貌美,便以為她也是靠著皮肉營生的女子,而出言輕侮。

隱隱約約,流珠大致看見對方走來的是一個男子。冰藍長衫,飄逸在淡淡水墨一般的暗影裏,正與青石板上粼粼的水波,相映相照。

流珠的心稍定。看來該是一位儒生模樣的男子,縱然出入煙花,總也究竟還能保存幾分風骨。流珠努力微笑超前繼續走去,隻想著低垂下頭,側過身子,與對麵來人擦肩而過也就是了。

腳步簌簌,轉眼已經到了近前。

——網

忽有風起,兜兜轉轉逸過巷子去,倏然吹落院牆之中橫溢出來的嫣紅杏花,紛紛揚揚,落滿了流珠一身。

流珠微微一怔,麵上驟然投來火辣辣的目光,想要避開,已經是遲了的。

隻能驚惶回望。青藍晨光裏,冰藍長衫的男子靜靜凝立。腰間白玉帶,腳下是一雙白緞軟靴,腰間一根嫣紅長長的瓔珞銜住一杯通體流碧的翡翠,那顏色正好呼應著他的眸子——幽幽晨光裏,他竟然眨著一雙碧色的眼睛!

流珠心中一震。雖然此時已經是東西方商路大開,小鎮中也曾經見過胡人商客,的確也有這般異色眸子的人;但是眼前的男子卻太過迥異——看他相貌衣著分明都是中原之人,可偏偏隻有一雙眸子碧若翡翠!

流珠心下一個晃蕩:難不成這會是傳說之中的鬼魅?

心下一慌,腳步便也亂了。這般的狹路相逢、避無可避,她可該如何是好?

腳步一亂,本來側身便可各自通過的窄巷頓成障礙,流珠一個趔趄反倒直直撞上了那男子的身子!

心慌驚悸裏,男子碧色的眸子深深凝著她的麵頰,淡淡沙啞的笑聲緩緩漾開,“怎麼,這般便,投懷送抱麼?”

流珠大窘,揚手本能揮去。卻被那男子一把握住皓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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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從“空蘭苑”走出,正喜歡這天地皆潤的春意。

昨夜一場歡肆,快樂疊著疲憊。正想乘著天色未亮趕緊回去,卻沒想到窄巷之中這麼早也有女子出門。

古來女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般早出門的女子,自然不該是良家閨秀。

這條巷子,“空蘭”、“豔芳”、“春霞”、“雪梅”數豔齊芳,所以杜宇自然便可認定,這又是一家娼門之中的女戶。

卻是難得,這般清雅秀美。縱然尋常走路,已是娉婷柔媚。她身上的衣著更是迥異。手肘、膝彎處皆以繩筋紮緊,乍然望去倒像是西域的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