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橫槊賦 by dove [轉帖 2006-11-12 00:5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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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槊賦
（1）
他一身輕便甲裝，赤腳走在沙地上，細長的無邪散漫地拖在身後，曳出淺淺一道蜿蜒痕跡，然後被風沙輕悄掩覆。
旁邊士卒或坐或站。沉悶抑鬱中有人輕哼家鄉小曲，他聽見了，抬起頭來。那邊霎時斂聲，黯黯篝火映一張寡黃的臉，色傷黯慘，青黑胡須上凝著荒漠稜稜霜氣。
一個個仔細看過去。他們衣衫單薄，手腳僵硬，甲胄頹敗無光。慢慢地，他搖頭，鬢發微亂，神色疲憊，隻一雙眼睛依舊清澈而犀利。
他招手吸引眼球，說：聽，鼓聲……
眾人奇異，豎耳細聽，——沒有鼓聲，寂寥天地間萬魂齊喑，凜簌北風振漠。他在前麵一圈圈繞著，步子沉緩，沙礫翻上腳背，如細小的鐵灰色水浪。
漸漸地步下隱約北鬥，漸漸地天長地闊之間有了某種節奏，似掙脫了重重束縛，從遙遠蒼穹浩然隕落。扣鍾鳴天鼓，有如地下最深處戰死的枯骨呼嘯出的低沉咆哮，一聲，一震，有如滾滾低壓雷鳴，沉沉獨絕，崩析沙石。
他在那霎時出刀。古樸拙實的刀勢，斜掠從虛空中劈下，青寒白刃上劃過烏沉沉的一道光。
他應節踏步。同時，似冥冥中有人抽琴命操，五弦之瑟動，催挫昭昭王氣。
火焰淡金色的陰影滑下臉頰，他閉眼，如真似幻地一笑。無邪龍吟，禦風而行。疏狂恣意，泠然如泉，清淺澗流，薄冷輕寒。於是萬物清明，無塵不滌。刹那，塞外如江南，二十四橋下畫舫如織，九裏三十步街繁弦急管。有花開，有水聲，春色滔滔逆行彭湃。
似那東君倜儻而上，擊石為磬，臨川高亢而歌。
待緩緩刀尖倒指。編鍾遙響，隱隱金鼓犀角邇麵，沙漠的月光下遠古軍士從枯草盤亙的沙丘深處列排行來，鐵騎蹄踏，三軍勢崩雷動，一片戈矛縱橫，血氣紛披燦爛。
他猱身向前突入，極快的刀骨如咮，一線拋空殘弦，光照日月神寒。
遙遙虛空中似有兩軍交戰，刀劍相迎，利鏃穿骨，驚沙入麵，金戈之聲有如冰髓磕碰；刀光如練如匹的蕩開，銀漢流光直下，激蕩起嘯烈風聲，凝滯如墜千斤，淩厲暢快如驚飆拂野，一把無邪橫禦六合，縱降三軍。
再，輕嘯頓足。
那遠處也轟然寂闊，悵然若失之間，疾風刹卷，黃埃如暴。
火堆上迸濺幾點星花，有如往事殘痕。
黯淡地，灰飛煙滅。
軍中傳言，臨陣前夜，他曾經舞刀。
堪比古之越處子，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權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怎可能的事？那時應是強敵四環，數百兵士被困赤碣崖，他手下兵勇死傷過半，旁邊劐城守軍堅壁不出。
怎麼可能？
這樣的荒唐事，且小心捏藏了，和著那個風流雲行的戰場，隨風煙付之闕如了罷……
（2）
皇祐四年十一月。霜雪初降，已是冷風凜冽，貼地滋生的短草冰凍成根根硬刺。天邊一片混沌，黑懨懨的晨昏不明。西北風沙這樣大，清水如河川般灌下去，唇角照常開裂。前方狹路微徑，橫著荒落的榛莽。宋軍此次乘勝逐北，匆忙得連平底木屐都來不及換上，前不久那場戰事遺留下來的一些鐵蒺蔾便時常困馬割足自礙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