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塗著......可是把你送到牛家,還是我抱去的。"
牛俊英不覺叫道:
"我娘為什麼不早來找我?"
"還是你爺爺出大殯那天,你娘叫牛五爺帶你走了,怕呆在城裏早晚叫人知道。當時跟牛五爺說好無論到哪兒都來個信,可一走就再沒音信,誰知牛五爺安什麼心。這些年,你娘沒斷叫我打聽你的下落。隻知道你們在南邊,南邊那麼大,誰都沒去過,怎麼找?你娘偷偷哭了何止幾百泡。常常早晨起來枕頭都賽水洗過那麼濕。哪知你在這兒,就這麼近!"
"有,我爹死後,我才來的。我一直住在上海呀......可你們怎麼認出我來的?"
"你右腳心有塊記。那天你一揚腳,你娘就認出你來了!"
"她在哪兒?"牛俊英刷地站起來,帶著股熱乎乎火辣辣勁兒說,"我去見她!"
可是桃兒搖頭。
"不成?"牛俊英問。
"不......"桃兒還是搖頭。
"她恨我?"
"不不,她......她不會再恨誰了。別人也別恨她就是了。"桃兒說到這兒,忽然平靜下來。
"怎麼?難道她......"牛俊英說,"我有點怕,怕她死了。"
"蓮心,我要告訴你晚了,你也別怪我。你娘不叫我來找你。那天她認出你回去後,就把這半個虎符交給我,隻說了一句:''事後再告她''。隨後就昏在床上,給她吃不吃,給她喝不喝,給她灌藥,她死閉著嘴,直到斷氣後我才知道,她這是想死......"
牛俊英年輕,哪知世上這麼多事跟她相連,更不懂得這些事的原由根由。可才有的一切,轉眼又沒了,抓也抓不住。她隻覺又空茫又痛苦又難過又委屈,一頭撲在桃兒身上,叫聲"桃兒媽媽",抱頭大哭,哭著哭著,揚起俊俏小臉,迷迷糊糊問:
"你說,我娘她這是為嘛呢?她到底為嘛呀!"
桃兒說嘛?她拿手抹著蓮心臉上的淚,沒吭聲。
人間事,往往隻有過後,甚至到後世才能明白。
佟家大門貼上"恕報不周",又辦起喪事來。保蓮女士的報喪帖子一撒,來吊唁的人一時擠不進門。一些不沾親不帶故的小腳女人都是不請自來,不顧自己爹媽高興不高興,披麻戴孝守在靈前,還哭天抹淚,小腳跺得地麵登登登登響。天足會沒人來,也沒起哄看樂的,不論生前是好是歹,看死人樂,便是缺德。隻是四七時候,小尊王五帶一夥人,內裏有張葫蘆、孫斜眼、董七把和萬能老李,都是混星子中死簽一類人物,鬧著非要看大少奶奶的仙足。說這回看不上,這輩子甭想再看這樣好腳了。佟家忙給一人一包銀子,請到廂房酒足飯飽方才了事。至此相安無事,隻等入殮出殯下葬安墳。可入殮前一天,忽來一時髦女子,穿白衣披白紗足登雪白高跟皮鞋,臉色也刷白,活活一個白人,手捧一束鮮花,打大門口,踩著地氈一步步緩緩走入靈堂,月桂眼尖,馬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