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辰上大學的那一年氣候有些反常,按照往常的經驗,過了8月的江洲市就很少下雨了,可那一年的9月卻異常多雨。每天清晨,杜辰推開窗看到最多的場景是濕漉漉的街道、門前那一棵大葉紫薇樹被雨水打濕的葉子、落在地上淡淡的紫薇花……秋天的冷空氣赫然南下,夏末熱帶台風的尾巴尚未過去,一冷一熱,糾結糾纏就成了繽紛下落的水滴,這樣的氣候令這座城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保持著迷蒙的狀態。
多雨的季節總是適合戀愛的。
在那個謎團一般的9月,杜辰常常一個人打著傘漫步在校園裏,看著情侶們互相依偎在同一把花傘下從眼前走過,看著被雨水沾濕白球鞋,看著自行車濺起的水花……有一種東西會隨著這樣迷蒙的天氣飄起來,帶著你飛往另一個世界,誰都不知道那個世界在哪裏又有什麼,隻是帶著期待,這樣的期待與一個人形影相隨。也許,可以稱之為愛情。
那一年,大學的校學生會突發奇想地組織起了“漂流”活動,具體地說就是“漂流傘”“漂流書”“漂流植物”等等等等各種形式的活動。圖書館的2樓露台就是這個活動的具體實施地。那兒的窗台上掛著一排傘,書架上放著好幾層書,露台上擺著很多植物,都是學生自動捐獻出來的,每個人都在自己捐獻的物品下麵寫著自己的喜歡的一句話,並留下了聯係方式。
“說過不會掉下的淚水,現在沸騰著我的雙眼,愛你的虎口,我脫離了危險。”——某中文係的男生在雨傘上這樣寫道。
“夫子何為者,棲棲一代中。”——曆史係4班男生的筆跡,留下一本《孫子兵法》。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經濟管理係一大四女生在一本英文版的《京華煙雲》扉頁上寫下飛揚的字。
這大概是初入學的第一個活動。杜辰看著從門縫裏塞進來的活動通知書時,心頭湧起了一絲暖意,這個大學頓時展現出了一望無際的溫情,讓杜辰覺得貼心無比。她記得當時宿舍裏的女孩子們唧唧喳喳地討論著要捐出什麼,何欣從下鋪伸出一個腦袋來問她:“杜辰,你想好了沒啊?”“我還沒呢,你呢?”
“我當然想好了,”何欣指著桌子上擺著的那個仙人掌小盆栽說,“我打算把這個捐出去!”
杜辰看著那個小小的盆栽,還沒來得及說話。
快嘴的何欣就接著說:“哈,你知道為什麼嗎?這個好養活,存活的時間也長,誰拿去後不想要了放回來,下一個人又能拿到手裏養著,這樣我就能認識好多人了。我估計這個仙人掌在我大學這4年都不會死吧。”
說完,她站起來趴在杜辰的床邊眯著眼睛說:“我是不是很聰明?”
“是啊!”杜辰答應著。心裏想著自己應該捐出去什麼,四下張望,瞅到了那本《一生要去的50個地方》,她從書架上把書抽出來,翻開來看,扉頁上寫著這段話:
這50個地方不僅是對全球的旅行愛好者而言的,它們也是我自己的夢想。
《國家地理·旅行家》雜誌的作者、編輯及顧問他們在激烈的唇槍舌劍之後,從500個候選地點中挑選出了現在的這50個地方(加上外太空這個額外贈送的目的地),成為每一個地球人窮盡一生的夢想。
這50個地方的選取沒有任何的科學理論依據,因而也存在著巨大的爭議。但可以確認的是,這份名錄是絕對經得起考驗的,是屬於每一個渴望流浪的靈魂的,是屬於每一個期待挑戰的心靈的。
——凱斯·貝洛斯《國家地理·旅行家》總編
這本書是杜辰在高考完的暑假裏買的,剛買的時候特別喜歡,書裏全是充滿誘惑性的圖片——浪漫摩登的紐約,奔放火熱的裏約,神秘的埃及金字塔,東非賽倫蓋蒂平原,厄瓜多爾加拉帕哥斯群島,撒哈拉沙漠,幻覺一般的百慕大群島……看完之後,杜辰掩上書本暗暗地想:這些地方可真夠夢幻的。人的一生如果真的要去那麼多的地方,一直在路上,那該是多麼顛沛流離,多麼疲憊不堪的事情。在旅途中又會麵對多少危險和災難,多少不可控製的境地。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是孤立的。人不能僅僅為著自己流浪的靈魂活著。那樣,不僅是放縱而是沒有責任感。於是杜辰將這本書塞回了書架裏,再也沒有看過第2遍。
初上大學,歲月仿佛從一束白菊開始。每天都是新鮮的滋潤,和善的目光。這是杜辰第一次離開家。
她從小到大都住在江洲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家屬院裏,杜辰父親杜禮國是江洲市教育局的副局長,母親陳文絹是江洲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燒傷科主治醫師。在這樣和諧的家庭環境裏長成的女孩,有著善良純淨的個性。此外,杜辰還是個特別戀家的女孩。
杜辰自小到大都喜靜不喜動,成績一般般,不是不用功,而是她像爸爸心疼自己的理由一樣,對於學習這件事杜辰特別能安慰自己,總覺得沒有太大必要把自己鬧得那麼苦。
因為她從未想過要離開江洲到外地去念大學,什麼北大清華對杜辰來說就像是另一個宇宙的事情。
換句話說,她一直沒有野心。像是母親這輩子的成功一樣。
在杜辰看來,能安分地停留在某一個可以安心度日的地方,有一個家,有愛自己的丈夫,陪伴著父母孩子,那樣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