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您和顧先生沒有婚前財產協議,所以程序會相對簡單得多。等你們的夫妻關係成立之後,我們再來商議下一步對策,看如何將您手上的股份轉到顧先生名下。”
其實後半句才是重點,可她聽完卻不禁微微詫異:“你們沒有準備婚前協議給我簽字?”
許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著糾正她:“是的。是顧先生沒有這樣要求。”
“那如果之後我和他又離婚了呢?”
“如果離婚,屬於你們夫妻共有財產的部分,您自然可以分走一半。”
許律師說得稀鬆平常,秦歡卻不覺一驚。
分走一半的財產,那不是一筆小數目……可是顧非宸是何等精明的人,怎麼可能沒有提前考慮到這一點?
她覺得腦子有點混亂,但很快就提出來:“我需要和顧非宸商量一下。”
“顧先生一早就出差去了。”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反應,許律師微笑了一下,“他臨走前交代,就這麼辦。如果您有任何異議,可以等他回來再說。但是手續最好盡快辦妥,因為接下來操作股份轉讓恐怕還需要費上一番工夫才行。”
她問:“我以前簽的股份受讓書,你看過了?”
“是,已經看過了。那上麵規定,您必須和顧先生生下孩子,才能夠轉讓手上顧氏集團的股份。顧先生也和我交代過,讓我另想法子變通,但是我和其他同事商量過,目前還沒有找到一個妥善的處理方法。”
“哦。”秦歡低低地應一聲,發覺頭有點痛,兩側太陽穴突突地跳,似乎是沒睡好。
“那就這樣吧。”她出於禮貌勉強笑了笑,“這些就麻煩你們去辦了。”其實簽不簽婚前協議確實無所謂,等到離婚時,她自然也不會要顧非宸一分錢。
走出律師樓,她沒有搭計程車,隻是沿著濕漉漉的街道一直走。
其實這裏離她住的地方很遠,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幾乎跨了整個城區,離學校也遠,但她今天請了假,原本就不打算再回學校去上班。
雨細得如同牛毛一樣,可是密密匝匝,好像要將這天地都籠罩起來。她出門時帶了雨傘,可是後來落在車上了,大概真是睡眠不夠的緣故,這幾天做事總是心不在焉。
路邊就有報亭,兼賣各種雨具。其實質量未見得好,十五元一把,大約撐兩次就報廢了。她冒雨過去,挑了一把折疊傘,是墨綠色小碎花的傘麵,今年大街上流行的清新文藝範兒。
傘骨很輕,稍稍有些短,而傘麵又薄,果然隻是臨時拿來應急的,連撐起來都不敢太過用力。她給了那做生意的大嬸十五元錢,把傘拿走了。
其實走得漫無目的。她向來不太認路,這附近平時又來得少,印象中隻隱約記得幾座標誌建築就在附近,可是繞過幾個十字路口,卻似乎越走越偏。
難得有空載的計程車緩慢從旁邊經過,雨幕中朝她閃了閃燈。
這樣的天氣,能攔到車已經算是十分好運了,但她不想坐車,隻是低著頭慢悠悠往前走。走得久了才發現有點冷,又似乎是餓了,她想,不如就近找個吃飯的地方,進去坐一坐也好。
可是吃飯的地方還沒找到,手機就響起來。
她拎著手袋,又撐著傘,實在有點不方便。最後好不容易摸出手機,也沒細看便接起來。電話裏的聲音卻有點奇怪,似乎是從聽筒裏傳出來,又仿佛近在咫尺。
她下意識地立刻回頭,果然就在身後十米開外的地方看到那個修長俊挺的身影,而他也正好講完最後一個字。
他打電話來,好像就隻為說這句話一樣:“一個人在雨中散步,是因為太閑了嗎?”說完之後便收了線,薄唇邊露出一點笑容,似乎十分欣賞她此刻極度驚訝的表情。
“你不是出差去了?”待顧非宸走得近了,她才仿佛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剛剛回來的。”
他沒帶傘,黑色風衣被雨濡濕,肩頭盡是細小瑩白的水珠。她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也會出現在這裏,隻是很自然地將雨傘交過去,遲疑了一下才跟他說:“我和律師見過麵了。”
“我知道。”顧非宸接過雨傘,朝她的方向偏了偏。
這把傘又輕又小,花色繽紛,被他這樣的男人撐著倒真有些滑稽。她側頭看了看,可是笑不出來。
也許明天,也許後天,總之要不了多久,以那些律師的專業程度和敬業程度來看,她很快就會是顧家名義上的女主人,是顧非宸的妻子了。
可她甚至還沒想好接下去要怎麼辦。
兩人在外頭吃了飯,他才送她回去。
一路無言,但是氣氛很平和。隻聽見計程車廣播裏傳出張惠妹那平靜中蘊含著無限力量的聲音:
……過了太久,沒人記得,當初那些溫柔……
街邊霓虹從窗外呼嘯而過,仿佛膠片倒帶,盡數映在臉上,又匆匆退去。這一路上秦歡都在想,如今她和他到底算是什麼?前一陣子仿佛假戲真做,令她差一點就忘了真實處境。而如今見了麵,雖然不再針鋒相對,不再冷嘲熱諷,可依舊讓她覺得難受。
就像這場雨,潮濕黏膩,纏纏綿綿,裹在身體上讓人舒展不開,就連心都仿佛被緊緊包裹束縛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終結,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嚴悅民如期回國,帶給秦歡一份禮物。是一隻卡地亞手鐲,最經典的白金款式,上麵鑲著幾粒精巧的鑽石。
“很漂亮。”秦歡看過之後,重新將手鐲放回紅色的絲絨盒子裏,說:“謝謝。”
“怎麼,你不喜歡?”
“喜歡。”
“我替你戴上。”
嚴悅民正準備伸手,結果卻被秦歡避開。
他不解地看了看她,而她隻是勉為其難地一笑:“我戴慣手表了,不習慣戴其他首飾。”
任誰都聽得出,這是個拙劣的理由。因為手表表帶夠寬,恰好能夠遮住她手腕上那道細長的舊疤痕。
嚴悅民似乎有點抱歉,說:“我忘了。”
“這沒什麼。”她仿佛鼓足了勇氣,終於抬起眼睛看著他,“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在他出國的這段時間,她做了一件又一件瘋狂的事,就像喪失了全部理智一般。直到去機場接了他,她才如夢初醒。
不管初衷為何,她終究還是背叛了他。
“……對不起。”
原本以為嚴悅民聽完會生氣,可是等她說完了,他好半天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頭頂上方懸著一隻被藤罩罩住的燈,稀疏的光影落在那張沉默的臉上。
她把手鐲連同盒子一起推還給他:“我們就到此為止吧,希望你能原諒我。”
她拎起座位旁的手袋匆匆站起身,心裏卻不禁微微有些黯然。
這個男人,如同一束溫暖的陽光,在她日子過得最為黑暗難熬的時候照進了她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竟然可以吸引住像他這樣優秀的人。更何況,他與她的初次見麵,是以她的流產住院開始的。他明知道她有那樣的過去,可還是待她耐心又包容。
她想,能最終和他結婚的女人,應當是十分幸運的。
可惜,她沒有這份運氣,也辜負了這份運氣。
她甚至並不指望他能理解她。隻是出了一趟國,回來之後她就成了別人的妻子,恐怕換做誰都無法諒解吧?
仿佛是無顏以對,她急匆匆地從他身邊經過,準備離開。誰知,下一刻,手臂便被人緊緊握住。
“你等一下!”嚴悅民也跟著站起來。他的力氣很大,捏得她骨頭都在隱隱生疼。她皺了一下眉,卻沒動,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說,你已經嫁給顧非宸了?”
“……是。”
“你還愛他?”他瞪向她。
“……”她動了動嘴唇,卻做不了聲。
“你說,你是不是還愛顧非宸?”嚴悅民的聲音陡然提上去,音量大得引起了周圍其他顧客的注意。
秦歡看到已經有好幾桌人轉過頭來看熱鬧了,不得不低聲說:“我們能不能別在這裏說這件事?”
嚴悅民卻不為所動,臉上似乎帶出一抹冷冷的微笑:“怕什麼?你隻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很簡單的。”
他此刻的表情讓她感到陌生,像是一向晴朗的天空突然陰霾下來,遍布烏雲,而這樣的情形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她定定地看了看他,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用一種極為奇怪的語氣問她:“那姓顧的有什麼好,讓你念念不忘?讓你們這些女人前赴後繼?除了有錢之外,他還有哪點好?”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顧客把目光投過來,她好像突然不認識他了,因為他的樣子看起來既暴戾又憤怒,眼睛裏的溫和之氣早已經消失殆盡,隻有那隻手越捏越緊,似乎要掐進她的骨子裏去。
她忽略了他的話,隻是忍著疼,靜靜地提醒他:“你放手。別人都在看著。”
可是他充耳不聞,瞪著她又問了一遍:“顧非宸到底哪裏好!”
這時候,秦歡注意到有個男服務生正朝這邊走過來,恐怕很快事情就要越鬧越難看。其實她根本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收場,以嚴悅民的性格,本不應該這樣才對。她不想被這些人白白看了笑話,不由得伸出手去掰他的手指,聲音壓得愈發的低,終於帶了一絲惱火:“……嚴悅民,我們出去談,好不好?”
“二位。”很快,那服務生就到了跟前,彬彬有禮的聲音插進這詭異的氣氛中,恰如一根針,刺破了鼓脹的氣球。
嚴悅民的眼神終於隨著服務生的到來而微微一動,仿佛如夢初醒,又仿佛另有打算,手指順勢就被秦歡掰開了。
剛一脫離束縛,秦歡便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站在對麵的這個男人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說:“抱歉。”
這句話卻不是對她講的。嚴悅民打發走了服務生,才重新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也就隻有那麼一眼而已,緊接著便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廳。
一場好戲落幕,男主角突然提前離場,觀眾們自然變得意興闌珊。隻有少數好事者仍不死心,時不時扭過頭來,並不放棄對女主角的關注。
眼見嚴悅民如一陣旋風般消失,秦歡卻站在原地遲疑了片刻。她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地步,也不知他是否仍在外麵等她。總之這裏是沒法再待下去了,她正舉步要走,後麵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秦歡?!”乍聽起來既驚且喜,聲音卻十分陌生。
她回過身去,一愣之下,才發現那人竟是認識的。
“想不到真的是你。”
“嗯。”她有點尷尬,也不知剛才那一幕被他看去多少,隻好勉強笑道,“錢副總,來吃飯嗎?”
錢雲龍身邊還帶著兩位朋友,笑嗬嗬地望著她說:“是啊,吃完了,正準備換場。你呢?我剛才看見你的朋友似乎已經走了……”
錢雲龍的聲音猶豫遮掩,也不知是不是故弄玄虛,秦歡聽了隻覺得心裏一沉,果然還是被他看見了。
“我也要走了。”她答得不置可否,衝他笑了笑,“再見。”
“好好好。”錢雲龍一迭聲地應道,也是一副笑容滿麵的樣子,“再見。”
等到秦歡走出餐廳,外頭早沒了嚴悅民的身影。她猜想他盛怒之下一走了之,興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
長這麼大,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人一件事,懷有深深的負疚感,哪怕他最後與她分別的樣子著實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