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衣裳,自公令之(3 / 3)

說完這件事,我立刻感到大事不妙——我又迎來了最性感的時刻。果然,她哈哈大笑,眼睛裏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小火苗,說:也怪那美女,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說:大老爺,小賤人願以身相報?!說著又撲了過來……

我想如果讓我來寫謝軍的那首《那一夜》,肯定會比原詞更加沉痛,光這一句就可以壓倒他全篇:那一夜,我失了三次身。累得腦漲頭暈,七魄丟了三魂……後來沉沉地睡去,用村上春樹的話說,那是“鉛門一樣沉重的無夢睡意”。可是有人力量很大,硬是能肩起閘門,將我拉出夢鄉。——馬以在我耳邊大喊:“大老爺,起來用膳!”我用手在耳邊下意識地扇兩下,像是趕走蒼蠅。可她仿佛變成了一堆蒼蠅,隻聽一片轟響:用膳,膳、膳、膳……我心煩意亂,隻好說:我不想吃,讓我睡一會吧,還讓不讓人活了?她說不吃飯哪行,人是鐵,飯是鋼,飯是變形金剛……我說我就是變形金剛,縱然有金剛不壞之軀,也能讓你扭曲變形了。阿彌陀佛,現在隻有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才能超度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讓我睡。我原以為她是關心我,想讓我補充點營養,沒想到她是關心自己:她說她幾乎癱瘓了,腳又疼,沒法起床,但肚子很餓,所以拜托我去買早飯。我瞧了一眼她的模樣,同意了賈平凹的理解:“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這完全是描寫貴妃房事後的情形。但馬以早非第一次——貴妃也不是第一次,須知她之前是李隆基的兒媳婦。倒是本大老爺,卻是不折不扣的“始是新承恩澤時”,我也渾身無力,幹嘛一定要我去買早餐?便表達了抗議。馬以說,反正要有一個人去,不是你去,便是我去,但,我是女人吔!——孔夫子說了很多不靠譜的話,隻有這句最靠譜: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按照馬以的吩咐,我買了許多雞蛋回來,並且一個人將其吃光殆盡。馬以說,吃什麼補什麼,你昨夜勞苦功高,所以用蛋蛋慰勞一下。——話說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雞雞,聽了馬以的話,我產生了蛋蛋的憂傷,便又給她講了個黃色笑話。有一回我正在衛生間洗澡,忘記關門,突有一美女內急,破門而入(先破寢室樓大門,再破我們寢室小門,最後破衛生間門,Oh,三重門都擋不住)。我正搓得不亦樂乎,乍逢此厄,頓時目瞪口呆。我向來缺乏應變之才,此時事在危急,竟然兩手舉盆,作投降狀,與其坦蛋相對。大約十分之一炷香之後(此香長達一米),我才急中生智,扔掉盆子,捂住臉蛋——大家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男人的身體都是一樣的,臉卻不同,隻要捂住了臉,那就死無對證,可以保住清白。女生亦然。當然,這都過了十分之一炷香了,我此舉為時已晚,但還是殘存了一線希望,希望那女生對臉蛋比較健忘。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說過,因為事關此女名節,而且她還不是陌生人。但為了顯得自己十分坦蛋,隻好破例說出。反正除了我和她,誰都不知道是誰。

馬以笑得直打嗝,她一把抓住“大白象”,威脅我說,那個美女是誰,快點從實招來,不然我真要讓你產生“蛋蛋的憂傷”。我說你不要嚇我,我不是嚇大的,俗話說雞飛蛋打,你沒有“雞飛”,我怎麼會“蛋打”?她又氣又笑,手上加勁,疼得我慘叫一聲,求饒不迭。她問:憂傷不憂傷?我老實承認:很憂傷。她問:那說不說?我說:打死你我也不說。她又加了一把勁,疼得我直翻白眼。她問:憂傷不憂傷?我嘴裏“噝噝”連聲,說:再牛B的肖邦,也彈不出我的憂傷。她問:那說不說?我隻好告訴她:其實那不是個美女,事實上她醜得很,跟芙蓉姐姐有得一拚:貼到門上避邪,貼到床頭避孕,貼到屋頂避雷。你猛一看到她,心裏會產生這樣的感慨:靠,這恐龍標本做得也太像了吧!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但在情人眼裏,她也是個東施!誠如曹雪芹所寫:應慚嫫母,實愧無鹽。奇矣哉,生於孰地,來自何方;信矣乎,鬼府不二,天下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醜也!

說了這篇話,我趕緊捂住嘴,心想大事不妙,我又變得性感了吧?果不其然,馬以的手產生了異樣的動作,笑著說:好,剛才讓你產生了“蛋蛋的憂傷”,現在補償你,給你點“蛋蛋的喜悅”吧。我趕緊一骨碌坐起來,說,還是別了,你這是想讓我產生“蛋蛋的絕望”呀。

那天早上,我化悲痛為食量,吃完了這輩子所有的雞蛋,而她也喝了不少奶。我注意到,大概“吃什麼補什麼”的理論真有幾分可信,她補得相當可觀。我說你這可以跟王熙鳳有得一比:林黛玉初見她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如果將王熙鳳換成你,還沒見到你,就先看見你的胸部——它們遙遙遠遠地伸進門來。此情此景,肌膚豐澤的寶釵也許沒什麼感覺,但絕對能把竹竿身材的黛玉羨慕得口水直流……我很好奇,你這Z罩杯是在哪裏定做的呢?得費多少布料呀……

這次我的貧嘴沒有把她逗樂,她有些認真地問我:寶釵和黛玉,你喜歡哪個?我瞧著她的眼睛,心裏有點打鼓。我明白這個問題的寓意,這就好比一個女孩在問你:你喜不喜歡我?事實上我這次跟她見麵,就是想與她分道揚鑣,從此她“逝者如斯夫”的河水,不要來侵犯我“波瀾誓不起”的井水,我走我的陽關道,她過她的奈何橋,總之是清風明月,兩不相幹。但沒想到會發生這樣奇特的變故,變故的結果,是她似乎真對我動心了,這是有些可怕的事。我對她已經“一見鍾情,再而衰,三而竭”,她對我的好感卻與日俱增,鴻鵠已翔於寥廓,羅者猶視於沮澤。這可如何是好呢?

我再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那眼睛專注出神,真情流露。莫名其妙地,心裏有了微微的痛楚。這時我想起金庸筆下的成吉思汗,他出於政治謀略,將女兒華箏公主許配給邪惡少年都史,華箏苦爭不得,痛哭而去,成吉思汗看著華箏的背影,忍不住一陣心酸。然而,他的心腸很快恢複剛硬。這屬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推而論之,我成小事,不拘大節可乎?——我所謂的大節,是指我的“失身”,以及她的傾心。前者可能是微不足道的——這世界,哪有誰在乎男朋友是不是處男呢?倒是她的傾心,可能是節之大者。要知道,對一個美女來說,芳心可可,難得一動。然而,我們兩個性情中人,現在卻是一對性中情人(起碼在我看來是這樣),久而久之,痛苦會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因為情人是需要情來維持的,性不行。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我還是聽從吳孟達在《大話西遊》裏為至尊寶的襠部滅火後提出的建議:還是切了吧。

我想,我還是從現在就開始“切”吧。

主意打定,我就告訴馬以,我喜歡黛玉。

其實我並不喜歡她,不過黛玉與馬以沒有一點相似性,我如此回答,就等於否定了她。

馬以的眼睛果然一陣黯然,但她馬上問:為什麼,寶釵不是比黛玉漂亮嗎?難道你喜歡竹竿?我說,還記得賈寶玉說的氣話不——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寶釵有仙姿,黛玉有靈竅,寶玉隻心儀靈竅,不在乎仙姿。我與賈寶玉心有戚戚焉。

她尷尬地一笑,隨即出了會神,又釋然一笑,似乎在電光石火之間,她已經調整好了心態,決定對我關上情感的閥門。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倒是求之不得。

奶足蛋飽之後,我攙扶馬以下山去。她希望我背她,我說:你真以為我有金剛不壞之軀呀!做了一晚上劇烈運動,又沒有睡好,我要是背起你,馬上能背過氣去!但到了她的寢室樓,她嬌嗲得能讓林誌玲都自慚形穢,一定要我背。我隻好艱難地背起她,猶如傳說中的神龜扛起了整個地球。在樓道裏與兩個女生邂逅相遇,她們本來有說有笑,看見我們,說笑聲戛然而止。與我們擦肩而過之後,笑談又起,不過聲音壓低了許多,我隱隱約約聽到一句“豬八戒”,立刻發出會心的微笑,對那個女孩充滿激賞——她的意思是我像那個在高老莊背媳婦的著名醜八怪。形象也,貼切也,跺腳叫絕也。我背著馬以進了她寢室,看見一個女生在看書。我注意到她身邊有一個書架,書架上赫然有一本《萬曆十五年》,心想:難道她才是那個真正愛讀書的妹妹?於是注意了一下她,她的相貌不減馬以,氣質卻遠遠勝之,那雙迷死人的大眼睛啊,清澈而明媚。奇怪的是,我感覺她似曾相識。我下死力看了她一眼,這才把視線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是個男生,他的相貌很普通,普通到沒法用語言描述。遇到這種情況,我們智慧的祖先們會使用否定性陳述來解決,比如老子描述“道”,說它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這個技術被施耐庵用來作形象描寫,便產生了一個“無麵目”焦挺。我在看到這個男生的一瞬間,便覺得焦挺就應該長這個樣子。他坐在床上(後來得知是馬以的床),不知道在幹什麼,看見我們走過來,眼神極端怪異——那裏麵混雜著驚訝、哀傷、憤怒。到後來,滿眼都是怒火,讓人擔心他會自燃。——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看著他那雙可以成為燃燒筒的眼睛,隱約明白了什麼。我把馬以放下來,聽見她冷淡地問了一句:你在啊?“焦挺”沒有吭聲,他一直在專心致誌地向我“噴火”,但我不想看他,我想看那個讀書的妹妹,可惜她沉浸在書本的世界裏,對我的注視一點反應都沒有。後來猛然意識到,我這麼癡癡地瞧著人家,太不成體統,便趕緊轉過頭去,卻遇見了馬以揶揄的目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四麵楚歌:讀書的妹妹不理我,馬以揶揄我,焦挺怒視我。這是非之地,還是早走為妙。

——關於馬以的前前後後,終於交代完畢。我對春曉說,以後若有狀況發生,我會繼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