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齊秦的情緒忽然沮喪起來,定定地望著他說:
不說這些沒輕重的話了,我打聽個事兒,聽說閻麗雯和韓東新結婚了?
這個……魏剛恍惚覺得,說這話的時候,齊秦的表情明顯地有點異樣,隻好淡淡地說:這事我也是剛知道,孩子都好幾個月了。
好!好!這樣也好!齊秦一連說了幾個好,忽地站起來,慢慢踱著步子,語氣凝重地說:麗雯是個好女孩,應該有個好結局。不管怎麼說,東新也是好樣的,能落到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真夠幸運了。如果你再見到麗雯,代我向她問個好吧。自從她和廣陵離了婚,我還再沒見過她的麵呢……在魏剛的心目中,齊秦這人一向是急功近利的,說起話來要不神神秘秘,要不故作詼諧,沒遮沒擋的,從來也沒見他這樣坦率這樣真誠過。這種感情倒真的讓魏剛有點感動,也不禁坦誠地說: 這事已經過去多少年了,你既然提起來,我就再問一句,當年你怎麼一夜之間就突然決定和那個張俊瑛結婚了?事到如今,你後悔不後悔,你們倆過得究竟怎麼樣?
一陣沉默之後,齊秦的語氣愈加陰鬱起來:
後悔當然不後悔,我這個人做事從來不後悔的。但是,要說過得怎麼樣,可就比較難了。如果從表麵上看,也許和所有的人家都差不多,既不好也不壞,馬馬虎虎吧。但是,要從內心深處講,對於她,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不過就當是一條狗,一直養了許多年,怪熟悉而已。而且,你一點兒也不知道她這個人,要多淺薄有多淺薄,要多俗氣有多俗氣,我即使陪上頭來的一個女人跳次舞,她也會和我吵三天,要不,我怎麼會到這種無聊的地方來散心呢? 齊秦的話越來越憂鬱,魏剛的心情也愈加沉重起來。但他又實在覺得無話可說,隻能極同情地看著他走來走去。正在這種難堪的時候,隔壁的門響了一下,那個女孩已披著散亂的長發下樓去了。那女孩從窗前閃過的時候,魏剛忽然覺得眼睛一熱,那不是美琪嗎?他一下子走出房間,怔怔地站在樓道裏,想喊一聲卻喊不出口,隻好呆呆地目送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樓梯口……這時常中仁也出來了,一邊用雙手梳理大背頭,一邊不好意思地笑笑。魏剛忽然覺得心裏發堵,獨自一個先下了樓。 一直到三個人都坐上車,魏剛的心裏依舊悶得慌,繃著臉什麼也不想說。齊秦的情緒也很低落,兩眼直直地望著前麵。隻有常中仁情緒飽滿,談笑風生,剛才那倏忽一閃的“不好意思”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據我所知,用不了多長時間,咱們古城就可能會有一個大變故的。兩位老弟,我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也就是混個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了。你們兩位可不一樣,你們都還年輕得很哪,政治上可以說前途無量。隻要有了權,將來什麼事兒做不成?什麼女人、什麼小姐,車載鬥量,要多少有多少。所以,聽老哥一句話,一定要抓住這次的機遇,再好好上個台階,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看他這樣高興,魏剛心裏更來氣了,忍不住刺他一句:
這話老兄就說錯了!要說有政治前途,我們倆加起來都不如你一個,你為什麼這樣貶損自己,長他人誌氣而滅自家威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常中仁顯然怔住了。
魏剛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不明擺著的嗎?我們倆都是背上刺了字的。我自然不用說,韓家如今已是樹倒猢猻散,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了。依我看,咱們實話實說,下一步齊秦也前途堪憂。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在咱們古城,人所共知齊秦是單龍泉的人,不管他心裏怎麼想,這個黑鍋他是背定了。你老兄說要有變故,無非是古城換代而已。但是,如果單龍泉將來下了台,或者離開古城,齊秦還能不受牽連? 這話也許說得太露骨了,連開車的齊秦都臉色大變,手抖抖的幾乎握不住方向盤,小轎車猛地一抖,把三個人都嚇出一身冷汗,魏剛才不管這些呢,依舊含諷帶刺地說:
所以,要說有政治前途,老常其實是最有希望的一個。究其實,你老兄年齡也不算大啦。五十五,還能努一努,你還不到五十五嘛。如果再做點手腳、改改檔案什麼的,豈不正是提拔重用的黃金年齡? 好,那就借小兄弟吉言吧!
常中仁幾乎惡狠狠地說著,再也不吭氣了。
等常中仁先下了車,齊秦忽然留住魏剛,低低地說:大哥,你剛才說的很對,今兒我找你,本來也是為著這事兒的。那個洗煤廠的事兒,我一定幫你辦成,我已經和土地局打過招呼了。不過,你也一定要幫小弟一個忙的。 魏剛在柳林鎮辦的那個洗煤廠,多征了近十畝地,區土地局不僅要收回這十畝地,還要罰一大筆款。這事老侯已前前後後跑了好長時間,由於齊秦不吐口,始終也擺不平。最近魏剛已死了心,任收任罰由他們了,想不到齊秦竟在這個時候為他開張通行證。他隻好表示感謝,同時不解地問: 你這堂堂的大區長,還需要我幫什麼忙?
齊秦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已有了確切消息,馬上要來一位新市長了,到時候你一定要幫我在新市長麵前美言幾句。
新市長是誰,我怎麼能說得上話?
好吧,這事等到時候再說,不過我相信,你一定說得上話的。
齊秦神秘地笑笑,便不再說什麼了。看他這樣子,魏剛也立刻沉下臉說:既然如此,我也向你提個要求。據我所知,最近許多人正在反映單龍泉當年超規劃建市政府大樓的問題,我希望到時候你也能擺正立場,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 那當然,該說的話我一定要說!齊秦鄭重地點著頭。
齊秦早就聽說,新來古城當市長的那個人叫全世昌,隻是除了魏剛,他實在找不出別的門路了。
要說和全世昌的第一次見麵,那還是在省委黨校念書的時候。他那時念的本來是本科班,但是當時有一個政策,隻要交兩萬元讚助費,跟班學完研究生班課程,考試及格,也可以承認研究生學曆,隻是必須由北京來的專家組最後評定。齊秦當時已通過自學考試取得了本科學曆。兩年時間再混個本科當然挺冤的,一咬牙就報了研究生班。有了當年趙廣陵替考的經驗,測驗呀考試呀都不成問題,隻是到專家組來評定的時候,才真的有點傻了眼。 專家組一共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這位全世昌。這些人剛剛到校,驚魂未定,有手眼通天的同學已經打聽清了他們每個人的來曆。一個是留美博士,現在人大任教,一個是研究所的研究員,兩個人都是本省籍的。隻有這個全世昌比較特殊,據說是博導頭銜,卻不是純粹的學院出身,任過大大小小好多職,印象深的是當過南方某投資公司的副總裁,現在是全國某課題組負責人,祖籍嘛也在遙遠的雲貴川一帶,反正和這裏一點關係也掛不上。為了確保過關,同學們徹夜研究對策,決定對症下藥,各個擊破。研究所的那位研究員,自然家境貧寒,隻能曉之以利;對於那位留美博士,自然出手闊綽,小恩小利不足以動之,好在此人思想開放,又年輕體壯,省城的娛樂場所多多,小姐們柔情似水,風情萬種,柳下惠再生也擋不住誘惑,何況是他?實踐證明,這兩招都極管用,屢試屢爽,很快敲定了兩位“領導”。隻是對於這個全世昌,同學們反複地想反複地議,也做了許多試探,卻始終毫無效果。紅包不收,歌廳不去,自始至終連一頓飯也不吃。此人個子不高,天然鬈曲的頭發,一派落拓不羈的樣子,看著他,同學們就直發暈,隻好聽天由命,死豬由著開水燙了……然而最終結果卻令他們大喜過望,居然全體一致都過了關 這一次,聽說這位全世昌要到古城來任市長,齊秦又多方打聽,大家卻都對這個謎一樣的人物不甚了解,包括一些相當級別的政治元老,都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字。後來,還是從一個資深記者口裏,偶爾聽說此人原來是某某大學的畢業生。齊秦當時也沒在意,回來之後翻出本地幹部花名冊研究,才突然驚奇地發現,原來全世昌竟和魏剛是同學! 一陣驚喜過後,齊秦卻有點沮喪了。這些年來,他雖然一直竭力巴結魏剛,魏剛對他的印象也很不錯。但是自從韓愛國下了台,和魏剛一家的來往日漸稀疏,柳林鎮洗煤廠那事兒,侯副區長說了幾次,還始終在他手裏壓著。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既然和魏剛同學,自然和趙廣陵也是同學。這些年趙廣陵和他總是貌合神離,特別是那個雲迪,對他簡直毫無好感,豈能不在新領導麵前說他的壞話?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但是除了拜托魏剛,齊秦真不知道還能夠做些什麼。他覺得自己又像當年考研究生時一樣,又變成了聽天由命、束手無策的“死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