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這是名叫腰窩子的一個小山村,天荒地老的好像遠離文明又回到了洪荒時代,實際上離日漸繁華起來的古城不過七八十裏。剛來這裏的時候,望著山坳裏依勢高低錯落的一片片土坯房和石拱窯、土窯,趙廣陵真的沒法想象,離開古城不過幾個小時,好像竟然跨越了幾個時代,他穿過的不是彎彎山路而是超越三維空間的時光隧道,也叫什麼蟲洞的?送他下來的還有雲躍進區長和上任不久的副書記齊秦,雲躍進老實告訴他,在古城工作快一輩子了,他也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村。百八十口的村裏人幾乎傾巢而出,大人小孩的眼睛都那麼茫然又那麼好奇,圍成一個一個圈,好像在觀看突然降臨的一群外星人。 這次下鄉扶貧,對於趙廣陵來說,的確是一個艱難而大膽的決定。一個有職無權的副主任,整日坐在辦公室裏抄抄寫寫、迎來送往,這種枯燥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閻麗雯的離去,對他的打擊無疑也是巨大的。一間單獨的容易脫離群眾的辦公室,一間形影相吊的單身樓宿舍,像常中仁這樣一夥熟得不能再熟了無新意的麵孔,這種環境他必須改變。南上、外出的同學常常來信,令人振奮的消息不斷傳來,廣州的一家化妝品公司誠邀他出任業務主管,海南的一家商學院則聘他擔任MBA專業教授,連聘書也發來了。拿著大紅的聘書,他去找魏剛商量,誰知劈頭就挨了這位老同學一通訓。你以為,當一個市委政研室副主任是容易的嗎?常中仁也是大學畢業,在古城已混了二十年,至今還不過是個副科長,秘書長會議決定讓他接替齊秦當秘書科長,市委組織部至今還沒批呢。教授是什麼?教授教授,越教越瘦。業務主管?更是狗屁。據我所知,一個公司,這種主管起碼有幾十個,而且走馬燈似的天天換。你這主任呢,是正經八百的官員,而且剛剛開頭,剛剛起步,隻要一門心思地幹,將來書記、市長都等著你呢……魏剛官做大了,脾氣也隨之見長,說出話來便總是橫得很。哼,他的話根本不足憑信!但是一想到一旦離去的種種苦惱和麻煩,卻不禁沉思起來,正所謂上船容易下船難,所謂選擇不過是環境逼迫下的被動選擇,誰叫他已經走上這麼條不歸路了呢? 好在機會終於來了,市委決定組織扶貧工作隊,加速全市貧困鄉村的發展步伐,時間至少一至兩年,他立刻第一個報了名。

趙廣陵這個組,一共隻有三個人,共包著四個村,所以長期留守在腰窩鄉政府的隻有他一個人了。

小小的山區鄉突然來了這麼多大人物,立刻過年似的熱鬧起來。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隻羊,現場開腸破肚,一股新鮮的血腥味立刻彌漫了整個鄉政府大院。如今快兩年時間過去了,趙廣陵鼻子裏還似乎有一種腥乎乎的感覺。一個四合院,三排石拱窯,每孔窯門口掛著個或大或小的牌子,院中間停著輛半死不活的微型車,這就是鄉政府了。原來的鄉書記調走了,新的還沒有配,聽說議過幾個人都嫌這裏窮不想來,隻好由鄉長主持工作了。鄉長姓侯,剛從部隊轉業回來,在部隊據說是修理工出身,對於修理汽車有股子著迷的熱情,一天到晚總蹲在那輛微型車旁邊,大大小小的零件拆下來又裝上,汽車便突突地怪叫幾聲,屁股後麵冒出一縷青煙。有時叫幾個人在後麵推著,吱吱嘎嘎在院裏溜彎子。隻是一年下來,這輛車隻出動了兩次,一次是魏剛發動市委幹部捐了幾千冊書,侯鄉長興奮地發動了微型車去拉書,結果剛走到半路就垂頭喪氣回來了,又從村裏招了輛小四輪,才把趴窩的微型車拽回來。還有一次是送侯鄉長回縣裏開會,去的時候好好的,趕回來的時候侯鄉長已換了摩托車,微型車卻進了他兄弟開的修理廠,結果鄉政府又白花了好幾千塊錢修理費。全鄉十幾個幹部,還有七八個臨時工,除了廣播員兼話務員小米,一個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人人都豪飲擅酒,古城酒廠63度的劣質高粱白人人能喝一斤多。殺完羊燉好肉之後,煙熏得像刷了一層黑油漆的廚房裏擺起兩張八仙桌,原木做的,桌腳上還依稀可見“××年楊記“的字樣,兩大盆熱騰騰香噴噴的燉羊肉已經張開了歡迎的臂膀。幾個小菜,則大都是罐頭製品。此地天荒地老,又是開春苦季,地裏連野菜也不見一株,遑論新鮮蔬菜?隻有一排排古城高粱白如列隊的士兵,迎候著他們這一撥尊貴的客人。工作幾年了,趙廣陵還真沒見過這陣勢,不由得皺皺眉說: 我們是下來扶貧的,不是來吃貧的,這樣搞恐怕不好吧?

行武出身的侯鄉長哈哈一笑:趙主任是說反話吧。您這麼大領導來,我們理應到外麵的大飯店裏開幾桌,這樣倉倉促促寒寒酸酸的,的確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這是什麼話?趙廣陵正要解釋,雲躍進連忙推推他說:廣陵,快坐吧,入鄉隨俗,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嘛。基層的同誌們就是這樣熱情,在基層工作,不吃點喝點你就別想開展工作。不過今兒是歡迎工作組,是第一天,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啊! 是的,區長說得好,下不為例下不為例。侯鄉長立刻點頭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