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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室中燈火明亮,一夜未熄,我被數個全副武裝的侍衛盯著擇撿藥草,配藥入湯,居然也做得心如靜水。

天蒙蒙亮的時候,桌上最後一盞油燈也滅了,一縷青煙從烏黑卷曲的燈芯上飄離,我默默地看了它一會兒,門外傳來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極靜的清晨裏,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耳邊上。

我站起身來,立刻就有人上前一步作勢要拉我,但另一個人用手按住了他,我並未理睬他們,隻是走到藥櫃前把頭發慢慢綰了起來。

屋裏沒有鏡子,隻有藥櫃抽屜上無數的黃銅把手照出我略有些變形的臉,我將最後幾根頭發抿到耳後,然後轉身將桌上的藥劑捧在手中。

門幾乎是同時被打開的,我被押著走進清淩淩的晨光裏,走向我的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可怕的凝重表情,風中傳來異樣的味道,再走幾步,突然一陣巨響遠遠傳來,如同晴天炸開悶雷滾滾。

我胸口怦一聲響,也像是炸開了一道雷。

“聲音還很遠,耶律成文的最後城防在百裏之外,中原軍開始攻城了。”一道平穩的聲音。

我轉過頭,看到身穿白衣的季先生。

“季先生,你來了。”我在狂亂的心跳中回答他,奇怪自己居然還能維持平靜的表情與聲音。

他答我:“是,我來送送你。”

他這樣說著,目如秋水,略有些黯淡,好像他真是舍不得我,真是無奈的。

押送我的侍衛明顯緊張起來,聲音很大地對季先生說了兩句話,他隻答了幾個字,又走上前來,檢視我手中的藥劑。

我忍了一忍,終於沒能忍住:“季先生,你母親那樣離開你,一定讓你很失望。”

季先生沒有說話,拿小指浸入藥劑輕輕一點,然後放在舌尖輕抿。

我又道:“每個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我知道你痛恨那些做出選擇之後卻中途放棄的人。”

他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抬頭看我,目色深極。

我吸口氣:“就連師父,也讓你失望了。”

他突然開口:“他原本是可以的,隻要沒有你。”

我點頭:“是,隻要沒有我。”

那些侍衛聽不懂漢話,不知道我們在說些什麼,隻急著拿眼瞪我,又對季先生大聲說了幾句。

他對他們點頭,又退了一步,示意可以了。

侍衛們再不允許我停留。我被推著向前邁步,目光與季先生最後交彙了一瞬,季先生並沒有跟上來,隻是立在原地,默默地對我欠了欠身,肅穆而鄭重地,像是在表達他的歉意。

我閉一閉眼,半點不覺欣慰。

所謂的解藥隻是半成品,一時的見效是它最大的功用。

我很快從垂死中醒過來,左手蓋住右手手臂上的傷口,黑色的血還未凝結,紅色的新血已經跟著湧了出來。

效果如此之好,就連皇後冰霜一樣的臉上都露出一點笑容來。

服下解藥的世宗帝被人扶出寢宮,在最後幾步路時推開左右,穩穩地跨出大門。

還帶人上了城牆。

天色陰暗,但百裏之外的鏖戰所掀起的火光與滾滾戰塵仍舊清晰可辨。

有人大叫著奔過來,跪倒在世宗帝腳下,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巨響接二連三,風所帶來的味道再不是難以辨認的,那是曾經在戰場上待過的人都熟悉的硝煙,是戰爭的味道。

世宗帝雙目如鷹,幹枯手指直指前方。

視線能及之處的所有人都高喊著匍匐在地上,就連皇後都不例外。

我被拖上馬背的時候才明白,這大病初愈的皇帝竟是要不顧生死,禦駕親臨戰場。

百裏之外的都護城是上京的最後一道防線,當年上京建立之時,周圍部落眾多,多善騎射,凶悍無比,是以在都城百裏之外另建護城一座,以禦外敵,之後數十年,周圍部落漸被遼國吞滅,但這座都護城卻被留了下來,常年駐紮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