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姍卻顯得出奇的平靜。她說:
“其實,我們有時表現得很愚蠢,總是自己跟自己過意不去;絆子多半是自己給自己使出來的。何苦呢!提起不凍泉這個地方,不少人都說它氧氣多麼少,海拔多麼高,對生命的威脅多麼大。這些齜牙咧嘴的現象肯定都存在著,高原如果像北京、上海那麼好,還不把內地的人都吸引來了?問題是,人是活的,可以征服惡劣的高原環境條件,從而適應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才是真理。”
小曹靜聽著。宋姍接著說:“我做過調查,依據在手。50年代末,也就是年長一點的人看電影《昆侖山上一棵草》的那個年代,一個道班工人的妻子在這裏生下一個男孩,孩子長到一歲半才送到內地。這孩子在不凍泉的一年多時間裏,除了缺氧帶來的一般人常有的那些反應外,並未染上其它疾病。‘文革’中,一位過路的女軍人在不凍泉早產生下了小孩,住站20天後送往噶爾木,母女安全。我想,不凍泉既然可以接納新生兒,兵兵已經十歲了,為什麼不能來這兒生活?至於孩子的上學問題,我每晚都可以勻出時間給他當家庭教師。”
“這麼說,已經下了最後的決心?”小曹仍然不相信站長的這番話會是真的。
“我別無選擇!”
“可是……”
“現在我顧不得那麼多了,先把眼前這一步路走出去,至於今後會怎麼樣,我想車到山前必有路。”
“就怕那車走不到山前。”
“既然我已經駕起了轅,就一定會把車拉到我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
“你真是這麼想嗎?”
“我不說假話。”
……
兩人都無話可說了。
宋姍收起了那封信,不是放進抽屜,而是裝進了衣兜裏。
這時,房門開了,炊事班長王喜娃帶著一股風走進來,激動地說:
“站長,我讚成你的意見!”
“你,讚成我的什麼意見?”
“你不要瞞我了,我都聽到了。站長,把兵兵接來吧!這裏的環境、條件是比內地差一些,但是我相信兵兵來了以後會比他在老家玩兒得開心,生活得舒暢。因為他在媽媽身邊啊!我總是這樣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說穿了就是活的一種精神,如果失去了這個精神,你就是給他吃人參、穿綢緞、住高樓,他也照樣痛苦。兵兵一旦來到有這麼多人愛他、關心他的地方,他的精神愉快了,就會健康成長!”
宋姍把雙眼瞪得大大的望著麵前的王喜娃,這個天天都在眼皮底下打轉轉的戰士現在突然變得陌生了,也變得親切了。平日,宋姍與包括喜娃在內的自己的部屬之間,也許有一種由於軍隊紀律相隔所形成的自然的距離,他們總是站在遠遠的地方,投給她以敬畏的目光。今天,當她以兵兵媽媽的身份出現在部屬們麵前時,他們給予她的除了對站長的尊重外,更多的是知心戰友的溫暖。
她用充滿謝意的目光再次望了望這位可親可愛的炊事班長,說:
“喜娃,你說的很對,完全是這麼回事。謝謝你對一個孩子的母親的理解。”
喜娃有點不好意思了,小蒲扇似的巴掌直搖晃:“站長,你過獎了,燒菜燜飯的人講的都是大實話。”
稍停,喜娃又說:“站長,至於兵兵學習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參軍前我當過兩年民辦教師,語文、算術都教過。”
宋姍的眼睛一亮:“你當過民辦教師?我的好先生哩!我真官僚,眼皮底下有這麼一個寶貝人才竟然有所不知。我看以後你就當咱們站上的義務教師好了,副站長、李軍醫的孩子每年都隨媽媽來隊探親,半年假期,因為無學校讀書,隻好和媽媽住在噶爾木借讀,他們的爸爸每周回一次噶爾木,太不方便了。現在有了你這個教師,咱不凍泉兵站就可以辦一個流動學校,立足兵站,麵向昆侖山地區。”
小曹也滿臉飛霞地說:“真人不露相,喜娃,你這兩把刷子藏得好深呀!”
喜娃笑答:“這就叫不到火候不揭鍋嘛!”
哈……
次日,恰好誌願兵毛勤勤回中原探親,他便領受了一項特殊任務:把兵兵帶上昆侖山。
8.我毅然決定改變原先隻在不凍泉兵站小住一夜的打算,而要留下來生活幾天。我這是衝著宋姍來的,我還想見見她的兒子兵兵。
我的心情異常沉重。
宋姍的家事拴在了我的心上。我期盼著兵兵早一天來到昆侖山。
很奇怪的感覺:我總覺得不凍泉兵站東倒的雪峰上會有一顆小太陽升起來。也許有了這個小太陽,這裏雪攪陽光的天氣從此會結束。
雪峰之巔,夕陽鮮鮮地紅。
大約六點來鍾,宋姍回到了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