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他回來了
上海,浦東新區。
一輛黑色路虎,在通往墓地的路上風馳電掣。
墓地山腳下,一抹綠色身影,和道路兩旁的綠色幾乎融為一體。綠色身影緩緩移動,像隻綠色裏的蝸牛。
這是一名穿綠色工人服的女子,正輕輕掃蕩道路上的灰塵,樹葉。
女子名叫藍天,是墓地的清潔工人。
周圍很靜,鳥兒嘰嘰喳喳,掃帚在地上嗤嗤地摩攃作響。這正是一天中最清涼的時刻,空氣清新。
霧氣散去,在樹葉上留下晶瑩的露珠。露珠滴下,啪嗒啪嗒,像是下著小雨。
藍天的動作很慢,很輕,仿佛怕打擾這裏安靜的亡靈一般。
她低著頭,看得十分認真,掃得十分仔細,不放過任何一粒灰塵。
她的動作,很專注,隻是掃地,一點也不在路上的其他事情上停留。比如過往的車輛。來往的車輛,都會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間或有一兩聲口哨。而這,與她無關,絲毫不會引起她的注意。
藍天隻是聚精會神地對待與清潔有關的一切,或者說是與墓地有關的一切。比如拔掉樹林間生起的淺草,比如扶正歪斜的石塊。
這應該是很喜歡這樣的工作了。或者說是喜歡這樣的環境。
樹葉、灰塵,雜草,被藍天掃作一團,然後再掃進垃圾袋裏麵。正直初秋,昨夜又下了一場雨,樹葉掉得比其他時候多些。某些片負隅頑抗的葉子,被掃成一團後,又隨著早晨的微風,飄到路中間,或者更遠的地方。
藍天很是好脾氣地走到樹葉停留的地方,彎腰,再輕輕地一揮,樹葉進了垃圾袋。有些因為積水,被粘住掃不走的樹葉,她幹脆九十度趴下腰,直接用手撿進垃圾袋。
藍天身體單薄,寬大的綠色外套,罩在她身上,更像一件雨衣。她的腳上是一雙黑色的布鞋,因為身體輕,所以她走路完全沒有聲音。
她就該屬於這裏,屬於這片不被打擾的安靜。
她本身很安靜,安靜到不存在似的,又或者她本身就是這寧靜環境的一部分。沒有什麼可以把她和這片寧靜分開。
藍天的皮膚很白,可她總帶個黑色口罩,隻留了一雙隨時帶著霧氣的水靈眼睛在外麵。清亮的眸子裏,全是周圍綠色的倒影,這裏的一切都在她眼裏。
一頭黑發被淩亂地挽在腦後,兩鬢落下的發絲,順在臉側。從順下的發絲來看,她的發質應該是極好了。烏黑,順滑,飄逸,完全垂下來,一定是極漂亮的。
黑頭,蒙麵,如果不是綠色,她的樣子很像個忍者或者古代的俠女,隻是身軀不像那些人那般精神。
她顯現出來的是柔弱無力。
如果是從背後看,顯然這身軀就是四十好幾的婦女。緩慢的動作,遲鈍的反應,一身老氣橫秋的裝扮,遮了臉後,任誰也不會想像,這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
黑色路虎開過來,藍天並沒有回頭,卻能感知異物對她周圍的打擾。
藍天讓到路邊,再往前走,打算去將昨夜被風吹歪的路牌扶正。路虎並沒有因為藍天的讓步而疾馳過去,反而打著火,停在藍天旁邊震動。
車子的轟轟聲音打破周圍的寧靜,讓藍天有些反感。她鄒了鄒眉,步子快了些。
“大嬸,請問上山該走那邊”?車上的男子探頭問道。
聲音很是年輕,富有磁性,還有從容的禮貌。應該是一個有著良好修養的男人了。
藍天因為這聲音身體僵住,停下腳步。抓著掃帚杆子的手,緊了又緊。另一隻手卻是胡亂地揪著褲腿,在手心裏捏了又捏。
光滑烏黑的劉海下麵,她飽含靈氣的眼睛裏,霧氣更濃了。眼皮撐著,始終沒有眨,否則下一刻眼裏的霧水就溢出來了。
她慌什麼呢?
男子看到藍天的反應,眉頭一聳,臉上有些好奇,索性伸出頭來等著。
藍天的手忽地放開,身體鬆了下來,把頭往背對車子的一麵轉了一點,用手指指左邊路口。動作很是機械,像個沒有思想的機器人。
“謝謝,大嬸”!
男子抿唇一笑,雖然被問路的女人並不看他。
男子升起車窗,車子很快滑了出去。
周圍又恢複了寧靜。
她們本就是路人。
車子漸漸消失在樹林中,隻在墨綠的樹林中隱約露出些黑色。這時,藍天才慢慢地轉身,向著車子的方向,一動不動地望著,像個虔誠的基督徒,對著前方的耶穌一樣。被撐得難受的眼皮,眨了幾下。無法再抑製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侵入黑色的口罩。
路虎,是她原來喜歡的車子類型呢。他的第一輛車子是她幫他選得呢,她說就要這樣的大車子,開著才氣派。那時候他還笑她爆發戶呢。
一切都還像在昨天,卻又好遙遠。
五年了。
他終於回來了。
可他已經不認得自己,而她早已沒有勇氣跳到他的麵前,笑嗬嗬地捶捶他的胸脯,問他“嗨,你怎麼才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