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杜牧·《贈別二首》
杜牧,字牧之。《唐才子傳》上形容他:剛直有奇節,不為齟齪小謹,敢論列大事,指陳利病尤切,兵法戎機,平昔盡意……而已困躓不振,怏怏難平;又說他:詩情豪邁,語率驚人……美容姿,好歌舞,風情頗張,不能自遏。
翻譯過來就是,杜牧這個人,是個大帥哥,喜歡唱歌跳舞,風情韻致,往往不能自抑;吟詩作賦,胸襟豪邁,下筆生花,擲地有聲,常常語不驚人死不休;生平有大誌向大抱負,不拘小節,有膽略議論大事,敢於針砭時弊,擅長兵法,胸中丘壑萬千;然而一生落魄,坎坷難振,心中怏怏不平。
總體來說,杜牧是一位有血有肉有滋味的大詩人。他的詩名與李商隱並列,合成“小李杜”,以區別盛唐時代的李白和杜甫。他們的詩篇,雖稱不上恢弘廓遠,但較之於盛唐氣象別有韻味。
杜牧有很好的家世,他的祖父杜佑不僅因為編撰了《通典》而流名於後世,而且曆任唐德宗、順宗、憲宗三朝宰相,聲名顯赫,德高望重。杜牧從小就過著優渥的生活,不知道什麼是困窘,說話辦事也大方豪爽,少見小家子氣的拘謹窘迫。
然而十四歲的時候,無常的命運給錦衣玉食的杜牧帶來一次巨大的打擊。他的父親這一年故去了,杜家開始走下坡路,光景一天不如一天。
到了二十三歲那年,杜牧因一篇《阿旁宮賦》而名滿天下。太學大儒吳武陵讀後,交口稱讚,推薦給當時的進士科考的主考官崔郾。
崔郾也歎為奇才,怎奈當時社會黑暗,科場腐敗,要想金榜題名,就得花費重金賄賂主考官,杜牧不屑行賄,遂隻取第五名。杜牧心胸開敞,不以為意,在寫給朋友的一封信中寫道,“東都放榜未花開,三十三人走馬回。秦地少年多釀酒,卻將春色入關來。”
沒什麼大不了的,爾後就到長安曲江岸上踏春去了。後來他謀得一份小差事,權輕職微,事務繁冗,又沒有自由,隻做了半年,就“掛冠”而去。
從此以後,官場一直不順,最高隻做到中書舍人這個職位,不過是清散的官職,與他的建功立業、垂名青史的遠大抱負相去甚遠。
杜牧雄心不展,壯誌難伸,多次打擊之後,開始了他“落魄江湖載酒行”的生涯。
他一生中很長一段時間是在揚州度過的。揚州是個歌舞繁華的地方,中晚唐的時候,這裏貢獻了天下三分之一的賦稅;又是文人集萃的勝地,文章錦繡的擅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一語道盡了揚州的魅力和韻味;“人生隻合揚州死”也道出了人們向往揚州風月,希望嚐試那種“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快意人生的美好想法。
這段醉生夢死的歲月,消磨了詩人的雄心,挫鈍了詩人的壯誌,他沉醉於歌舞聲色之中,流連於青樓少女的溫柔之鄉,優哉遊哉,再不問人世多少進退榮辱。十幾年的歲月,青絲變飛雪,杜牧玩得累了,從風月場中抽身出來,回首過去,他莞爾一笑: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這場追歡逐笑的戲劇,仿若做夢一樣,此一刻醒來,心裏空落落的,自己的雄心壯誌消磨殆盡,剩下的隻是薄情的惡名,人生當真荒唐,當真好笑!
這笑是苦的,含著無盡的辛酸和失落。這是無奈的笑,也是幾經落魄顛來倒去不如意的笑,更是看透了滿含著奚落和解脫的笑。杜牧此一笑,忽然感覺自己身輕了,背負的東西驟然減少,然而也老了,老得隻剩下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