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2 / 3)

和下梅的女人們一樣,沒事的時候,梓然也喜歡到當溪邊上坐著。那時候,她手裏要麼拿一個鞋底,要麼拿一件孩子的衣服,這樣,她在那些無趣的閑聊之中才不會發慌。

“哎,聽說陳盈天回來了。”幾個嫂子在揀茶梗,看見梓然過來,小聲嘀咕道。

“聽說了,來頭不小哩,搬回來十幾口箱子呢。”

“別說了,別說了,茂瑾嫂子聽見該不高興了。”眾人這才住了口。

梓然無聲地坐下,對眾人笑了笑。她從她們的眼神裏看到了躲閃,然而,她還是笑了笑。梓然知道她們在躲閃什麼。其實自從她嫁給茂瑾的第一天起就在等著這樣的一天。茂瑾不是她的,她不過是占了因緣錯位的便宜罷了。現在,那個女人回來了,方梓然的夢結束了。

陳家的老宅還在,現在,方梓然就坐在陳家老宅的對麵,隻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這些天,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常常要坐到這個地方來,現在她知道了,她就是要來,她偏要來,因為她想看看她。

陳家的大門一直開著,因為上門來租茶山的人絡繹不絕。

她看見陳盈天從裏麵出來了,正和一個人有說有笑。“四十多的人了,保養得這麼好,臉上連一點皺紋都沒有。天哪,據說這個女人會讀四書五經,還會說洋鬼子的話,她怎麼可以做得到?”

就在前幾天,陳盈天和趙修商量了很久,決定從那些求租的茶戶中選出有財有信的人家,把自家茶園分做幾份租出去。

處理完家事,陳盈天終於有了自己的閑暇時間。

讓她高興的是,茂瑾走了,可是舜瑾回來了。

她沒想到這孩子還在武夷山。她曾經多次托人打聽過他的下落,可回信總說他不知何往。現在,她又找到了他,而他仍舊像二十年前那樣站在她的身邊。

“姐,你看看我,這些年了,我是不是已經老了。”他站在她的身邊,一邊為她研磨一邊說。

“你呀,墨比以前研得好了,可是這兒嘛,還和以前一樣!”盈天用手指點在舜瑾的腦門上。

舜瑾笑了。盈天手指撫摩之處,如春風拂過。記憶複蘇了,在那些草長鶯飛的季節裏,他可以永遠站在她的身邊。

幾天之後,處理完陳家的瑣事,趙修打算起程回廣州。盈天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陪弟弟住幾天。”說著,她用手拍了拍舜瑾的肩膀。

趙修有些不高興,但是,廣州的生意需要人去打理,他不能一輩子都住在武夷山裏。所以,他還是一個人走了。臨走的時候,趙修對盈天千叮萬囑,要她注意身體,注意防火防盜,因為他實在不放心把陳盈天留下來守著陳家那麼大的老宅。

盈天笑道:“我是在武夷山長大的啊,我怕什麼。”

趙修仍是不放心,塞給盈天一把法國朋友送的燧發式小手槍,說是要讓這把小手槍保佑盈天的安全。盈天笑著收了起來。

送走趙修,站在當溪上,舜瑾問盈天:“你當真是為了我才留下的嗎?”

盈天說:“是的。”

“你撒謊。”舜瑾將一個石子丟進水裏,水麵上,他的倒影支離破碎。

“我沒有撒謊。”

“你撒謊了。”

盈天愣住了。她知道舜瑾說得對,那才是她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茂瑾在江西河口已經住了一月有餘了。

這一日,茂瑾正在喝茶,忽聽有人來報,說是鄔伯伯前天駕鶴西去,要茂瑾馬上趕回去。

茂瑾得到此信,當即在紙上大書幾個字:“樹欲靜而風不止。”寫完,他將筆一扔,便和報信的人一起直奔武夷山而去。船剛剛行到梅溪和當溪交彙之處,見村中老幼百十口人齊刷刷地站在渡口,哀樂震天,茂瑾知道那是村人在為鄔伯伯送行,當下流出兩行熱淚。

下得船來,梓然過來默不作聲地將一條孝帶纏在茂瑾頭上。茂瑾淚眼蒙曨,梓然唯恐他失禮,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茂瑾,你莫太傷心,伯伯死的時候還在笑,他是笑著死的。”茂瑾這才好受些,忍住淚看了看四周,見大牛和小妞披麻戴孝站著,還有舜瑾、英瑾、鄔家兄弟。忽然,他愣了一下,人群的後麵站著陳盈天!

陳盈天淒然一笑,茂瑾在她的嘴角看到了歲月的痕跡,他對她點了點頭。然而,盈天卻將臉扭了過去。方梓然在茂瑾肩頭漫不經心地輕輕一拍,讓她酸酸的。那一拍的分量很輕,但是,那一拍讓她看到了茂瑾和梓然之間無需言說的默契,那是曾經同甘共苦的夫妻之間才有的默契。誰說龐茂瑾的心裏沒有方梓然,你看現在的他多像一個孩子,一個在向母親討要嗬護的孩子!

村人葬了鄔伯伯,茂瑾買了新船,讓鄔伯伯的孫子鄔成接替爺爺成為新的擺渡人。秋天,茶行裏瑣事越來越多,茂瑾不便遠行,便將英瑾打發到河口,去照看那裏的鋪麵去了。

這天,下梅的早晨和往日一樣平靜。秋天的霧靄在當溪和梅溪上久久不散,隻有對麵的山巒上,一道金光在雲層中撕開一道口子,晨曦之下的元寶山露出微微的金色。當溪口上,鄔成還在自己的窩棚裏睡覺。窩棚外,蘆葦在晨風中輕輕擺動。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停在窩棚邊上叫著船家。

“等一下:鄔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穿衣服。他想,等看見那個人的時候,一定好好說他兩句,這麼涼快的天,也不讓他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