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家黃仁宇先生有部最有名的代表作——《萬曆十五年》。
這本書很有名,也很奇特。最奇特的就是它的書名,為什麼不是萬曆十四年,十三年?要湊吉利的話,也應該是十六年,十八年,為什麼偏偏要叫萬曆十五年呢?難道那一年,那麼奇特嗎?
黃仁宇先生料到我們會有此一問,所以他在書的一開頭就解釋了一下,他說:
“公元1587年,在中國為明萬曆十五年,論幹支則為丁亥,屬豬。當日四海升平,全年並無大事可敘……實為平平淡淡的一年。既然如此,著者又何以把《萬曆十五年》題作書名來寫這樣一本專著呢?1587年,在西歐曆史上為西班牙艦隊全部出動征英的前一年。當年,在我國的朝廷上發生了若幹為曆史學家所易於忽視的小事。這些事,表麵看來雖似末端小節,但實質卻是大事的症結……其間關係因果,恰為曆史的重點。”
在黃仁宇所說的萬曆十五年的小事中,就有一件有關七錢銀子的小事。
說到這個七錢銀子,可跟海瑞之死有著莫大的關聯。那麼,到底是怎樣的關聯呢?
這還要從海瑞為萬曆滿朝提供的那個解決紛爭的方法說起。
年輕的萬曆皇帝,在張居正死後,對他曾經最敬愛的張居正張老師嘔心瀝血打造的萬曆新政,采取了徹底顛覆的政策。他想證明,沒有張居正,沒有張老師,他一樣能別有聲色地做出自己的事兒。於是張居正棄用的人,他一定要用;張居正不做的事兒,他一定要做。
可是他沒有張居正的才華與智慧,他隻能象征性地做上那麼幾件裝點門麵的事兒。海瑞就是誌大才疏的萬曆帝要裝點的門麵之一。
年輕的萬曆把棄用十六年的海瑞從海南邊遠的山區裏特旨啟用,讓他重回南京任都察院右都禦史,本意隻是讓德高望重的海瑞擔一個“掌風化之官”的令名。可海瑞自是一座越蒼老便越蒼勁的桀驁“剛峰”,他憑著自己對信仰至死不熄的激情,在江南刮起一陣反腐風暴。可讓海瑞沒有想到的是,萬曆隻是看中了他的名聲,並非看中了他的才能。
海瑞憤憤不平,連上七道奏章,請求辭職。萬曆堅決不允,以為若讓海瑞離去,就是丟了朝廷與自己的臉麵。
兩下就這樣僵持著,一個是脾氣古怪的皇帝,一個是傲然獨立的名臣,以至於吏部也無可奈何,不知道該為海瑞安排怎樣的工作。
還是海瑞,為這場人生中最後一場看似無奈、卻實無聊的紛爭提供了最終的解決辦法。
說到這個解決紛爭的辦法,真是讓人平添曆史的蒼涼之感,也不由得讓人唏噓悲歎。
萬曆十五年的冬十月,七十四歲的海瑞海剛峰,在滿懷的憤懣中病逝在他南京的家中。
他死了,朝廷不用為難了,萬曆皇帝不用為難了。堂堂的大明王朝竟然容不下一個真正的清官,一個真正的清官隻有用死才能化解他和這個汙濁塵世的矛盾,隻有用死才能保全整個朝廷所謂的麵子,這不讓人悲歎嗎?這不就是曆史的蒼涼與無奈嗎?
“死去原知萬事空!”
可海瑞的死,並非這樣簡單。因為他是卓然不群、與眾不同的海瑞。
海瑞與眾不同,因為他是獨一無二的海剛峰。
海瑞畢竟是海瑞,不管萬曆和朝廷是不是隻拿他當個擺設,但他自己絕不拿自己的生活當擺設,他這個人,自內而外,從精神生活到物質生活,從大處到小節,無時無刻無處不在遵循著自己的理想與信仰。
海瑞的理想和信仰是什麼?
很簡單,如果我們來替他總結的話,隻有兩個字——
清官!
中國老百姓最喜歡清官,中國曆史上也有很多清官,但很少有像海瑞這麼純粹、這麼完整意義上的清官。
為什麼這麼說呢?
一般大家談清官,主要說的是清廉。比如《辭海》給清官下的定義就是“與貪官相對,指公正廉潔的官吏。”但從清官在中國曆史上重要的意義來看,這個定義無疑太過簡單了。
我個人以為,清官必須要有以下四個方麵的內涵。
第一個倒不是清廉,而是清明,也就是得有為官的能力。
海瑞也說當官首要的事情,得“為百姓興其利,除其弊”(《備忘錄·複王七峰瓊山知縣》),就是你得有本事,你得能透過現象看本質,體察民情,平冤獄,平民憤,並幫著老百姓過上好的生活,這才是清官第一重要的。所以當官的都叫什麼?叫人民的公仆!你腦子糊裏糊塗的,什麼事幹不了,整天就在那個位置上屍位素餐地混日子,那怎麼能叫清官呢?
第二個是得清正,就是不考慮個人得失,得有立場,得按原則辦事。
官場上最講究拉幫結派,最講究人事關係,我們不是常說嘛,人很簡單,事很簡單,人事就不簡單了,那指的就是官場。在官場複雜的人事關係裏,一個人能堅守原則做事情,才能秉持一顆公心,能有一個公心,而不是私心,那才稱得上是清官。海瑞,可以說是用一生,實踐了孫中山先生的那句名言:“天下為公”!
清明是有能力,清正是有立場,第三個是清介,就是不依附權貴,不與官風不正、學風不正還有為富不仁的人交往,這是有品格。
很多人當了官,第一忙著向上結交權貴,這叫跑官;第二忙著向下結交富商,這叫跑錢;中間還結交些文化人,附庸風雅,也順便跑點文化;撈權撈錢還撈麵子,看上去好像有品味,其實這種人最沒品味。最有品味的人,其實是那種“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的人,就是海瑞那種一生都能不依附、不巴結、不官商勾結、傲然獨立的人,所以他叫海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