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議事很順利,半夜時分,大軍就人噤聲馬銜枚,往黑水河一帶進發。
一路緊行到第二天傍晚,大軍歇住埋灶做飯,長安侯將和蔣鴻一路而行的兒子祝明銳叫過去,兩人放馬到營地外圍,親衛散在四周警戒。長安侯和祝明銳下了馬,鬆開韁繩任馬隨意吃草,長安侯微眯眼睛打量著四周,也不看兒子,聲音裏帶著濃濃的懷舊之情問道:“還記得盧陵楊家嗎?”
祝明銳一愣:“記得,怎麼會不記得,當年的楊家算得著本朝第一家,比現在的葉家勢大根深多了,是京城頭一家,也是軍中第一家,可惜後來一戰而潰。”祝明銳一臉的惋惜,當年的楊家才是真正的軍中第一家,那個時候,他們祝家在楊家麵前可不算什麼!楊大帥執掌邊軍多年,門生故舊遍布軍中,女兒楊皇後穩穩掌控後宮,外孫是皇長子,四五歲就立了太子,當年……唉,後來的事真是任誰也想不到。
“那一戰時你還小得很,那時候我還跟在你翁翁身邊習學,也是這個時候,也象這樣的落日。”長安侯神情滄然,陷入了回憶中:“壽王爺那年才十二歲,帶了三千人以身誘敵,楊大帥就在前麵不遠處設伏,以為能一舉全殲努赤可汗,畢了全功,為太子掙下一份天大的功勞,誰知道努赤可汗早就知道楊大帥設伏的事,早有準備,尋了數倍援軍,中了埋伏的反倒是楊大帥。”長安侯長長的歎了口氣,目光複雜悠深的看著暮色蒼茫的遠方,祝明銳聽的怔神,這些他都聽過不知道多少遍,他隻是不明白,父親怎麼突然說起這些陳年過往。
“當時我隨你翁翁領了督運糧草的差使,逃過了一劫……”
“是楊大帥不想讓你和翁翁搶了戰功,特的打發翁翁督運糧草的。”祝明銳急忙糾正父親的話,長安侯沒理會祝明銳的更正,隻顧順著自己的話接著道:“我隨在你翁翁身邊,聽說楊大帥中了埋伏,安頓糧草急忙趕到時,你看,一直到這裏,已經是血海一片,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的死人、那麼多的血,濃濃的血腥嗆的人透不過氣,馬蹄踩下去都是軟的。”
“官家不是及時趕到全殲了努赤嗎?那都是北庭人的血!哼,從那一戰一直到現在,這麼些年北庭都沒能恢複元氣。”祝明銳話裏帶著濃烈的驕傲,卻又透著幾分不解,長安侯這次說起這事,話裏透出的意味完全與往日不同。
“是,官家趕到的恰到好處,全殲了幾乎殺光楊大帥諸部,殺的幾乎脫力的北庭諸部,那一戰的中心在那邊,在黑水河源頭,中間是努赤的誘軍,然後是楊大帥所率大軍,最外一圈,死的才是北庭人,你翁翁當時就站在那裏,我記的清清楚楚,”長安侯聲調平平,卻透著滲骨的寒意:“你翁翁說:太子死期不遠,祝家可以認主了。”祝明銳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又打了個寒噤,滿臉驚恐愕然的看著父親,長安侯伸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柔聲道:“從壽王爺孤身誘敵起,楊大帥和努赤就一步步踩進了陷阱,那一年,壽王才十二,就做出如此大事,我不隻一次聽你翁翁說過,官家曾經說過,諸皇子中,隻有壽王最象他。”
“阿爹!”祝明銳越聽越驚恐:“那咱們?難道?你的意思?”
“嗯,”長安侯微賬眯著眼睛,神情安祥,緩緩點了點頭,十數年前,官家在這裏設局,一張局,斷了太子最強最大的膀臂,同時又幾乎殺盡北庭青壯,一戰畢了全功,成就了威名,這一戰中,所謂的楊家軍損失殆盡,楊大帥和四個兒子、兩個孫子戰死,屍骨都沒找到,楊皇後性子剛烈,不過半年,就說是病死了,可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個病死法?赫赫揚揚數百年的盧陵楊家到頭來落了個灰飛煙滅,今天這誘敵與伏剿,和當年別無二致!可祝家,絕不能步楊家後塵!
“阿爹,不會這樣!”祝明銳稍稍緩過幾絲,不停的搖著頭,用一張極其誇張的肯定語氣道:“我問過蔣鴻,不會這樣,蔣雁回這個人雖說心眼多,可絕不是這樣狠心之人,壽王也不是官家,不會……”
“銳兒,我教過你,不管什麼事都要鎮靜!你怎麼又急躁了?”長安侯聲音平和緩靜的打斷了祝明銳的驚恐:“你記著!不管事情壞到什麼程度,你都要正視!要鎮靜。”祝明銳下意識的雙腳並立,從緊繃裏的喉嚨裏擠出絲聲音,一時說不出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