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的盛夏,太陽似乎永遠掛在頭頂,白茫茫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鋪天蓋地而來,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純粹的白色。

我跟在季寒身邊,手心沁出微微的汗。

那種濡濕微熱的感覺,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他側過臉,嘴角上揚,眉毛一挑,語聲很輕:“林燃,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拚命地搖頭。

下一秒,季寒牽起了我的手:“那就快走吧!”

事實上,我真的在害怕,但是害怕裏夾雜著興奮,讓人情不自禁戰栗的興奮。

我和季寒認識那天,也有過這樣的感覺。

* * *

高二剛開學時,一次晚自習下課後,我在教室逗留的時間長了點,平時一起回家的同學早早離開我也沒看見。到最後,就隻有我一個人騎著車,從學校旁邊的巷子穿過去。

巷子很長,沒有路燈,隻有微弱的光從門窗的縫隙中透出來。淡黃的光溶進更深的黑裏,連影子都沒有。但是走得習慣了,對黑暗已經麻木的我並不害怕。

騎到轉角的地方,忽然聽見附近有嘈雜的聲音——

有同學曾經和我說過,那邊靠近城牆角,治安亂得很,常常有在外混的人聚集起來打架。

班上一度流行古惑仔的電影,說起這話的時候,那同學嘴角雖有不屑,對於口中的陳浩南、山雞什麼的,目光閃動中,滿是向往。

我現在,是不是就是碰上了這種情況?

那麼,我該悄無聲息地避開才好吧。

我剛準備原路返回,有束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照出來,落到他們身上,讓我看見其中一個修長的身影上顯眼的學校校服。

一下子我叫了出來。

雖然聲音很輕,但在這沒有車來車往的安靜巷子裏,還是被聽見了。

正準備加快騎車速度的時候,我才發現,已經晚了。

糟糕……

背上涔涔的冷汗尚不足以說明我此時的後悔和害怕,同時卻又有些讓我自己都難以理解的興奮夾雜在其中。

手電的光芒中,我看見站在對麵那個穿著校服的男生。毫無疑問,他真是好看得一塌糊塗。即使穿著被同學們公認超級難看的校服,他渾身上下依舊散發著異樣的光彩。

光線朦朧,他的眼睛卻很深很亮。

好像夜晚的星辰。

其實對於這些所謂“在外麵混”的人,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感。

但現在,我還是輕輕皺了皺眉。

咬住下唇,我不做聲,就這樣默默地望著他。表麵上看似鎮定,心裏其實忐忑不安,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我會有怎樣的命運。

那男生看著我,目光漸漸下移,最後落在我胸口別著的校徽上。

“原來是同學。”他輕哂一聲,朝身後比了個手勢要其他人讓開。

沒想到脫身是這樣輕易,我垂下頭小聲說“謝謝”,轉身就要離開。

他一伸手攔住我,稍稍彎下腰,附在我耳邊說:“我叫季寒,記住這個名字。”他呼出的熱氣飄在我的耳廓上,一圈一圈地互相摩挲著,隱約升起略微的熱度。

夏末的夜晚,我的心猛烈地跳著,用著從未有過的速度,跳著。

熱氣打著旋從心底升騰起來,漸漸泛濫,最後席卷全身的每一處血管。

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感覺,第一次覺得頭腦裏的詞彙是這樣貧乏。

既害怕,又興奮。

難以形容。

* * *

隔日中午,黎好同我手挽著手去學校食堂吃飯。

食堂裏人滿為患,我討厭擁擠,又不得不同一大幫人搶那些食物。真奇怪,不論在哪個學校,食堂裏的飯菜似乎都談不上好吃,可是學生們依舊趨之若鶩。我記得曾經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就說的是食堂,當時可把我和黎好笑得差點斷氣。

但現在,僧多粥少也是事實,排隊秩序亂更是事實。

力氣大點的同學一個勁地朝前擠著,根本不在乎其他學生。

當我好不容易端出一碗湯,小心翼翼保持平衡的時候,被身後的推搡的人群撞了一下。滾燙的湯潑濺出來,全灑在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啊!”我輕呼一聲,向手臂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已經略微紅腫起來。從皮膚開始,連心底都仿佛火辣辣地疼。

而黎好在一旁不知所措。

“讓開!”

一聲明亮的叫聲響起,帶著十足的命令的口氣,周圍的人群竟然乖乖地散開。

我還沒看清是誰,手腕已經被抓住,把我朝食堂入口的地方帶去。

到了水管前站定,我才發現,抓住我的人是季寒。

“是你?”

“還認得我啊。”他淡淡地說了句,嘴角微微上揚,臉上浮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你不想讓傷口更嚴重,就先用水衝衝。”

沒時間對現在的情況發出疑問,我擰開水龍頭,讓冰涼的自來水在我的手臂上刷刷地衝著。

季寒在我身邊站了一會,說:“我去去就回。”沒等我回應,他已經在我的視野裏消失了。

黎好過了好半晌才敢走到我身邊,擔憂地看著我,問道:“林燃……你沒事吧?”

我朝她微笑著安撫她:“沒事,隻是輕傷罷了。”說完才發現,季寒已經回來,正站在黎好的身後。

“過幾分鍾用蛋清塗塗,然後再去醫院吧。”他說著遞過來幾枚雞蛋。

黎好被他的突然開口嚇得臉色泛白,躲到我身後。

待我接過雞蛋,季寒一轉身,走了。

我看了看表,過了快二十分鍾。關上水龍頭,我把雞蛋在碗裏敲破,用蛋清塗抹著手臂。

黎好在我身邊似乎欲言又止,磨蹭了許久,最後還是遲疑著問:“林燃,你怎麼會認得他?”

他?是指季寒嗎?我不動聲色地回問:“你是說季寒?”

她點頭,張大雙眼看著我。

我卻搖頭:“不,我不認得他。”

我隻知道他是季寒。

最多最多,我們也隻見過兩麵。

我問黎好:“他是什麼人?”

她蹙起好看的眉毛:“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是聽人提起過,像是什麼不得了的人。”

我失笑道:“不得了的人?和我們有關係嗎?你那麼害怕做什麼?”心裏,卻想起初次見到他的那個晚上——昏暗而狹長的小巷,破舊的房屋,手電光,聚集在一起的少年——我的害怕並不比她少,甚至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