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1 / 3)

去楚西市履新的那天早晨,陳默懷著一種很複雜的心情,早早來到了雜誌社編輯部。同事們都還沒來上班,昨晚編輯部給他開了一個歡送會,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估計今天是要集體遲到了。

陳默倚在窗口邊,朝外麵眺望。從雜誌社所在的那層樓往下麵看,可看見荷花胡同七彎八拐地在高樓下蛇一樣遊動,也可以看見稍遠一點的五一大道川流不息。再遠些,海麵像晾曬著的一匹錦緞,在太陽下波光粼粼。

多麼壯美的景色啊。陳默感歎起來,感到無比的留戀。

三年來,每天上班前他總要靠著窗口,迷醉地朝外麵看上一會,才強製自己坐到稿件堆積如山的辦公桌前去,開始一天的工作。那段時間,他是越來越膩味這項編輯工作了,整天埋首於故紙堆中,策劃主題,聯係作者,看枯燥無味的論文,改稿,簽寫稿簽,還有沒完沒了的校對……生活完全被模式化了。很多時候,陳默甚至覺得,這裝修簡潔的編輯部不啻於一個牢籠,關在這泛著油默清香和故紙氣味的辦公室裏,他不由得要生出一種逃離的欲望,想跳上窗台一躍而下,在這城市上空高高飛翔。

而今,他真的要飛翔了,卻對這雜亂的編輯部感到如此親切和難舍。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裏竟然成了他人生轉折的地方。

陳默到這家省委機關刊物來當打工編輯,純粹是陰差陽錯。

八年前,陳默在家鄉縣的縣委辦工作,掛了一個縣委辦副主任的頭銜,分管綜合信息。二十多歲的人,能升到縣委辦副主任這個位置,在那座瀕海的小縣城裏,不說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也多少算個熱門人物。陳默名牌大學畢業,在大學入的黨,大四的時候就成了組織選調生加入了公務員隊伍,分配到那個雖然有些偏遠然而礦資源豐富的縣,先當了一年的鄉團委書記,就被調到縣委辦,不到兩年又當上了辦公室副主任,這樣的升遷速度確實不多。大家開玩笑說,照這樣的升法,就是升到總書記的位子,也要不了幾年。陳默愛好文學,經常在報刊發些小文章,偶爾也在文學雜誌發表一兩篇小說,屬於有才幹的人,按時下流行的說法,是“第一坨藕煤”——那個小縣的民間幽默家們把幹部提拔比作燒煤爐:在職的中層幹部是中間那坨煤,烈焰正熾;退居二線的幹部是最底下那坨煤,熱量耗盡,接著就是被夾出爐外到一邊涼快去;年輕有能力,仕途看好的幹部猶如最上麵的第一坨煤,馬上要熊熊燃燒,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升遷到縣委辦副主任後,陳默就停步不前了,再也沒有往上挪動哪怕半格,八年前一起從事辦公室工作的人眼看著都升了各大局的局長,最次也是鄉鎮書記了,隻有他還在原地踏步。

陳默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官場就就像一條暗河,表麵上看起來平靜異常,暗地裏卻遵循著自己的潛規則急流翻滾。陳默雖然置身其中,卻不得要領,信了有為才能有位的格言,上班時候認真工作,寫材料,改材料,向上級機關報送材料,下了班,就關在房裏寫自己的小說。別人都想方設法和領導拉近關係,倒是他像木頭一般,不為所動。陳默自以為自己的定力不錯,同事們升遷了,臨別時不免要鼓勵他一番,如果放在別個,心裏多少也會有一點酸溜溜,但陳默卻不是那樣,而是誠心誠意地給升遷的道喜。

可是,後來他發現自己卻莫名其妙地被孤立了,別人看著他的目光都怪怪的,好像他八年不挪窩問題出在他自己。漸漸地他也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是陳默這個人自恃能寫點爛文章,驕傲得很,不把領導放在眼裏。也有人說某領導說了,陳默才能是有,可德不夠,品行不好。

要說驕傲,陳默承認自己有那麼一點,有才能的人多少都有點驕,這沒什麼不好,陳默承認自己是有一點文人的那種清高的。可是說到品行不好,這就是人格上的問題了。氣憤歸氣憤,他又能找誰去論理去?!

陳默就有了想調動一下工作,換一換環境的想法,打了幾次請調報告,都給領導的太極推手給推開了,想吵架都沒有對象。恰巧他大學教授程隱之在召喚他,程隱之教授是國內知名的文學評論家。程隱之告訴陳默,他最近從大學裏出來了,到省大型文學刊物《海風文學》當副主編。程隱之教授說,陳默,你是我的學生,我理解你,你的小說寫得不錯,你不是想在文學界打一塊天下嗎?你來吧,《海風文學》還需要一個小說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