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門的半裏長街,人群從校門魚貫而出,漫天的柏樹下頓時喧鬧一片。

我慢吞吞地將手上的書一本一本塞進背包,一邊抬腳緩慢地朝校門走去。

開闊的大門前巍然聳立的花崗岩石已經近在眼前,我蹲下,漫不經心地係了係球鞋上的白色鞋帶。

道路旁有同學走過,見到我,微笑:“江意映,出去啊?”

“啊,嗯。”我含糊地答著,站起來露出一個虛淺的笑容。

挪出校門,我張望了一眼,朝側邊的報刊亭走去。

“請我給一本娛樂周刊。”我至死愛看八卦雜誌,各路打扮光鮮的明星齊齊聚集,前一日尚與豔女夜店濕吻,下一日就公然同純情女友挽手試婚菜,光怪陸離的媒照燈下,甜美的職業笑容好似扭曲的日式人偶,代代均有俊賞風流,日日都有□踢爆,一直提醒著我這世界多荒謬。

“大小姐。”而後傳來恭謹的聲音,我掏錢的手勢定了一秒,置若罔聞,低著頭接過賣報刊的阿姨找的零錢,眼盯著地麵朝外走。

“意映小姐,車子在那邊。”男人的聲音不依不饒。

我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捏住了手上的花花綠綠的雜誌,轉個身朝街道旁走去。

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已經赫然泊在路邊,男人走到車前,神態恭敬,一絲不苟地拉開後麵的車門,左手扶住車門,右手放在了上方。

我麵目鬼祟,將手上的雜誌半掩住了臉,如同過街的老鼠一般竄了進去。

開車的張叔在江家頗有威信,可追溯到父輩交情,他的父親跟著我曾祖父在戰亂中從上海逃到南方,名為主仆,實為患難之交。他自小在江宅出世,從我祖父那一輩開始,一直為江家做事,可謂三朝元老,忠心耿耿。

他性情敦厚,從不多嘴多舌,對我倒是一直不偏不倚,我雖然嘴上不說,但還是一直甚為尊重這位長輩。

或許這是為什麼祖父派他來接我回家。

因為之前來的幾位,都被我直接扔在了校門,而後揚長而去。

我,不喜歡回家。

將頭倚在車窗,垂目看自己的手指,食指上還有一抹淡淡的水彩,冰透的藍色,我將手指在我的白色上衣上擦了擦,一抹淚水一般的藍,氤氳開來。

我不喜歡他們談論我母親,雖然他們極少談起她,但拋夫棄女遠走異國的妖嬈女子,在這樣端持莊重的老派大家庭,那怕是離婚,本身就是一個恥辱。

我也不喜歡我父親,為了迎娶埠內名媛,我十二歲時即被他送入寄宿學校,從那之後,隻在周末敷衍地接我回家。

他將我扔到外邊多年,殊不知所謂的江家大女兒,已經在年歲中被磨成了微言謹行的乖孩子,一心隻願做尋常學生,早已失去了任何沒落名門闊綽舒雅的風韻,所以即使是十八歲之後,我在這個家裏,仍然局促萬分。

我隻盼快些大學畢業,早日自食其力,盡早離開這個家。

豪華轎車平穩地開了近一個小時,轉出了市區,進入了一方蒼蒼沉鬱的鄉間別墅區。

開闊的平原綠地一望無際,車子在濃密的樹蔭間穿行。

遠處錯落有致的秀致山陵中,散落著一棟一棟的私人住宅。

江家老宅的長長紅色屋頂已近在眼前。

車子駛過寬闊的道路,兩邊高大的樺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盡頭的大門悄然敞開。

車子在庭院前停穩,張叔過來拉開車門:“意映小姐,到家了。”

我扯了扯書包的背帶,跨出車門,傍晚的大宅,夕陽映照下的庭院,梧桐樹下一片蒼翠的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