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工夫,再次見到周之慍的第一眼,我發現他整個人像老了十歲。而他見到女兒時眼裏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喜出望外的神情,否定了我對‘報複’這個動機的揣測。同時,我還注意到,當區元在他麵前表現出失憶的症狀時,周之慍一點都不吃驚,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這更讓我相信,我對他的懷疑。接著,我去了佛堂,單獨跟惠天婆老人家談話。這次談話,我有了兩個很大的收獲:第一,惠天婆聽說區元的症狀後,告訴我,這病很像海平民間所說的吃了毒物‘番婆羅’所致——我聽到‘番婆羅’這個名詞時,又想到婆羅洲——‘番婆羅’會不會就是產於婆羅洲的‘大花草’呢?第二個收獲,是老人家告訴了我很多連周莫如都不知道的,關於周家的往事。這些往事,讓我茅塞頓開:原來,在周之慍回國時,從未見過麵的妹妹已16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周很喜愛這位妹妹,妹妹對從天而降的這位長相英俊、學問淵博的哥哥也頗有好感。周經常手把手教她讀書識字、騎自行車,甚至經常用自行車載著妹妹到處玩——那個時候,在海平民間,自行車是一般人家買不起的。1968年,發生在海平的文革武鬥中,周為了救妹妹,被一根長矛刺中腎髒,差點死去,幸虧他懂得怎麼采挖草藥為自己治病。這麼一來,妹妹對哥哥的感情更加深厚,兩人在一起過分親熱,終於招致村人和四親六戚的非議。可周之慍從國外歸來,我行我素,將外人的非議置之不理,依舊跟妹妹親密無間地生活著。就這樣過了幾年。本來,周家父母對這對兄妹的親密關係並沒有在意,兄妹嘛,親熱點是正常的。再說,父母一直覺得欠了周之慍太多,即使發現兄妹倆感情有不正常的地方,也不忍心斥責。父母能做的,隻是不停地為兒子和長大成人的女兒說親,可是,周家的門檻都被媒人踩塌了,兄妹倆態度一樣:就是一次都不去相親。這個時候,父母才漸漸發現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終於,1975年的冬天,周家父母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竟然發現兒子跟女兒躲在稻草垛上抱著親嘴!這下子,再怎麼開明的父母都受不了,當父親的當場發作,將周之慍打了一頓。過後,又強令女兒到村裏的‘姿娘間’居住。這次風波,上了年紀的村裏人都知道。第二年,周家父母發現長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強迫女兒嫁給了村裏的一個小夥子——也就是周莫如的親生父親,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我們可以想像,這事對周之慍的打擊有多大。妹妹結婚幾個月後,懷上了孩子——也就是周莫如。不料,就在周莫如出生前不久,不幸發生了,周莫如的生父,在挖山根土的時候遭遇山體塌方,被活生生壓死了!當時,據說周之慍也在場,因為是生產隊的集體勞動。關於這件事,因為發生年代太久遠,雖然當時村民議論紛紛,我現在就不好妄加猜測了。可是,禍不單行,周莫如母親在誕下女兒時,因崩血山死去,周莫如僥幸活了下來。妹妹臨終時,把嬰兒托給了哥哥……這裏,有一點必須注意的是,周小姐生辰八字是‘破月’,並不是當時就知道的。周莫如小姐是惠天婆接生的,阿婆親眼目睹了周小姐母親的去世。因為阿婆的生辰八字也是‘破月’,所以,當時村裏還有人說是接生婆的‘破月’命害死了產婦。阿婆對我講,當有人這麼說的時候,周之慍還非常生氣,說什麼‘破月’根本是無稽之談。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先生的態度轉了180度彎,開始說周莫如也是‘破月’,並規定她每逢農曆十五月圓之夜就必須躲在黑屋子裏‘過月’的呢?阿婆說是村裏‘青盲仔’餘半仙說的。萬幸的是,當年那位老‘青盲仔’還健在,我找到了他——老人家近90歲了,他告訴了我一件令人震驚的事:周莫如的所謂‘破月’命,竟然是周之慍先生自己編出來的!最後,老先生對我說,其實真正的‘破月’並沒有那麼凶,男犯‘破月’會破女家,女犯‘破月’最多中年多病而已。他還教給我有關‘破月’的口訣,是這樣的……”
說著,柯明拿出一張紙念起來:“正巳二鼠牛三,四猴五兔六月犬,七豬八馬九羊當,十月虎從山口守,十一金雞梁上叫,十二老龍出洞口。可見,按這口訣,屬蛇的周莫如,應該是農曆正月出生才命犯‘破月’!
“我們可以想像,一個單身的未婚男子,要撫養一個女嬰長大成人,是多麼的不容易。當年,周之慍經常抱著繈褓中的周莫如,挨家挨戶向那些哺乳期中的婦女討要奶汁……各位,這樣的父親,可當之‘偉大’二字吧!可這位‘偉大’的父親,為什麼要把‘破月’加諸他視同生命的養女身上呢?為什麼純屬虛構的‘破月’,真的會害死一個又一個愛上周莫如的人呢?也許,這些內心的東西,當事人不說,外人是永遠猜測不到的。所以,我隻能從一些事實出發來推論。回到周之慍跟他妹妹的那種特殊的感情和悲傷結局上,我們可以想像,心靈受重創的周之慍,看到周莫如越長越像她母親的時候,他對妹妹的那份感情,肯定又會轉移到周莫如身上。周莫如成了周先生一生的生命意義,他不容許另一個男人從他身邊把周莫如奪走。也許是惠天婆的‘破月’啟發了周先生,他想讓‘青盲仔’認定周莫如是‘破月’的目的,就是想未雨綢繆,嚇退未來有可能把他的生命意義搶走的假想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