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1 / 3)

十年蹤跡十年心。

每日清晨,待他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替他診脈,觀察他每一日的脈象及身體變化。診脈須在清早,這時人的陰氣未動,陽氣未亂,才可以最確切地查出脈的細微變化與特殊之處。  施針,抓藥,煎藥,按摩頭頸諸穴……哪一日,哪一個時辰,做什麼,均要根據他每天的身體脈象變化,反複琢磨,計算精確。每一個步驟、每一次治療都要仔細對待,不能有所差池。  這些日子,跑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藥鋪。每一次抓藥,都要認真盯著抓藥的小夥計每一個動作,倒不是怕他下毒——至少到現在,我還可以自信的說,天下間沒有什麼毒物逃得過我的鼻子,即使氣味再微弱,也絕不會沒有——而是每抓一味藥,我都會注意它的多少,估計它的劑量,看小夥計有沒有出錯。有經驗的藥鋪夥計可以不用戥子就能用手準確地把握重量,而我,隻要看一眼每味藥的多少便已心中有數了。  每天離開藥鋪會順路去集市買菜,所選的食材都有利於他眼睛的複明,食療與藥療結合,會有更好的效果。如此一來,也省得花滿樓多跑一趟。不過,飯依然是他做。當然,藥由我負責來煎。  我們依舊一起下棋,和詩,聯句,彈琴聽琴,談古論今。  時間一天天流過,我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施完針,正要收拾離開他的房間,卻聽到花滿樓的聲音響起,中間有掩藏不住的期待:“靈兒,再過一個月是我父親大壽,與我一同回家看看吧。”  我的心跳驀地一頓。該來的,終是要來了。逃不掉,躲不開。  去了桃花堡,置身於眾目睽睽之下,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日子了。  我微笑,不帶入一絲剛才的情緒,道:“好啊,正好有一味藥十分難尋,正要找你商量,看看你花家收藏中是否會有呢。”  花滿樓淡淡笑著,道:“好,我們明日就去。”  桃花堡與百花樓同在金陵,隻是花滿樓想要自己獨立地生活,所以才不讓親人派人照顧。  桃花堡,十年了,我終於,又要踏上那一片土地。

第二十八章 暗瀾初現心難測

隨著花滿樓的腳步走入桃花堡,依舊是十年前的路線,依舊是十年前的廳堂,桌椅屏風依舊如新。  花滿樓已派人跟家裏說了情況,花家的人也都知道我為花滿樓治眼睛的事,現在一家大小正在廳中等待。  步入正廳,花如令、三位夫人和花滿樓的三個兄弟齊齊看向我,不由的都是一怔,正如二師父所說——*。隻是那花如令的眼神卻與眾人不同,那雙眼睛中仿佛隱藏著極其深重的哀傷,濃得化不開徹骨的心痛,卻又有一股柔情從眼底潛出,絲絲散發於空氣之中。那莫名的悲傷與溫柔,都是那麼突兀,那麼格格不入。他的唇似乎動了動,卻聽不見也看不清到底說了什麼,抑或,根本什麼也沒說。那奇怪的表情隻持續了不長時間,便化作似是自嘲的一笑。  坐在正座的婦人神情也稍有異樣,卻是一閃而逝。隻見她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一身秋香色洋縐裙,裙邊係著豆綠宮絛,正是花家大夫人,花滿樓的生母江蕙菁。十年不見,花如令和江蕙菁的變化不算太大,隻是兩鬢已微微染霜。在右邊側位首座的女子眉若遠山,微微上斜,鼻若懸膽,口含朱丹,穿淡褐色長裙,頭上隻插一支珠花,甚是樸素,看樣子比大夫人稍小幾歲,正是二夫人林玉凝。右側第二個座位上坐的是三夫人沈芳,瓜子臉上一雙丹鳳三角眼,鼻子小巧玲瓏,櫻唇薄薄,雖是含笑,卻讓人覺得並不友善。左側座位上坐的依次是花家的三公子花閑庭、五公子花浩閣、六公子花盛亭。他們三個與花滿樓都或多或少有幾分相似。花閑庭的麵容棱角分明,劍眉星目,臉的下半部分酷似花滿樓,微微抿著唇,神情淡然,看樣子像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花浩閣正襟危坐,舉手投足之間透著沉穩嚴謹。花盛亭依然是小時候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懶樣子,濃墨一般的俊眉斜插入鬢,眼中盡是閑散。  花家三位夫人都有子嗣,大公子花宇軒、二公子花綿城、四公子花漫園和花滿樓都是大夫人所生,三公子花閑庭和五公子花浩閣的生母是二夫人,六公子花盛亭是三夫人所生。  我十年之後又見眾人,自是要用觀人之術在心中品評一番。大夫人穿戴雍容華貴,在花家的地位不必多說,似乎也在強調自己的地位。二夫人衣著樸素,行事低調,是在顯示以大夫人為尊,卻又讓人覺得示弱得太過刻意。三夫人的衣著首飾雖不敢逾越大夫人,卻也比二夫人強出不少,心有不平而不加掩飾,這三夫人論心計城府要遠在二夫人之下。如此看來,花家諸人都不簡單。倒是幾位公子,就相互之間的目光神色來看,像是互親互愛,不過也不能就此定論。不知為何,對二夫人和三夫人我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之感,而且今天再見比十年前的感覺還要強烈;花如令,也總讓我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這種感覺持續了十年,依舊想不通。  我上前抱拳作禮,道:“花堡主,三位夫人,三位公子,在下蕭文靈,向諸位問好。”本來女子應行福禮,但都是江湖兒女,不必拘此小節,何況我也是在做不來那嬌羞的女兒之態。  上座與右側諸人均頷首回禮,左側的三位公子起身作揖。  花如令麵色如常,仿佛剛才那些神情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道:“聽聞蕭姑娘醫術精湛,有華佗扁鵲之才,正在給犬子醫治雙目,不知可有此事。”  我淡淡一笑,點頭道:“花堡主過獎,在下的確在給七公子治療。”  是的,到了桃花堡,就再沒有滿樓,隻有七公子。  花如令麵色和藹,道:“樓兒自七歲失明,一直未能康複,如今得遇姑娘,也是三生有幸,就請蕭姑娘多費心了。”  我微笑道:“那是自然,七公子救了我又收留我,我如此報恩也是應當。”  花如令道:“蕭姑娘若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我花家上下必傾力相助。”  我點頭道:“花堡主,在下的確有一事需堡主幫忙。”  花如令道:“蕭姑娘但說無妨。”  我道:“三十天以後我需要用茯苓玉蓉膏入藥為七公子敷眼。”  花如令麵露笑意,道:“花家正有此物,到時老夫給姑娘親自給拿來就是。”  我微一低眉,又望著他道:“沒有這麼簡單。我所需要的茯苓玉蓉膏必須在陰暗冷濕處存放十年以上才能達到醫治七公子雙目的藥效,而且運送過程中不得見光、受熱、過幹,否則不但無效,而且輕則病情加劇,重則危及生命。本來對其他病症不需如此,但七公子的眼疾極為特殊,而且相隔日久,所以要求很苛刻。不知花堡主能否找到符合條件的。”  花如令輕捋短須,眉頭微皺,過一會兒才道:“且容老夫考慮一下。”  看花如令的表情,花家應當是有這樣東西的。既然十年來的存放都符合條件,直接讓我在那裏配藥敷眼即可,為什麼還要考慮呢?花滿樓的眼睛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是毋庸質疑的,如此看來,一定有更為重要而且困難棘手問題阻路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