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良也接到了下午兩時正去中學參加會議的通知。王家這一次有三個人去北京接受了檢閱,王世良認為請他去參加一些會議,作一些介紹,講一些話,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也沒有顧得上去觀察發通知人的臉色。

一聽說讓他去開會,臉上已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皺紋全部舒展開,像菊花開放一樣。他回過頭來後,便急急忙忙地進了房間,想找出一套挺括一些的衣服換上,讓人看起來更加地精神些。有孩子們在台上看著呢,千萬不能讓他們丟失了臉麵!

那兩個來發通知的姑娘也是覺得奇怪,不由得相互看了看,又同時回頭看看身後的宅院。

“這老頭是怎麼回事?怎麼一聽說要去挨批鬥了,居然高興成了這般模樣!”其中一個姑娘不禁喃喃地自語道。

牛家福接到去參加會議的第一反應便是:牛家轉運的時候終於來到了!雖然來通知他的人戴著紅衛兵的紅袖章,讓牛家福覺得有些奇怪。但他轉而一想,世英不是也戴著這樣的袖章嘛,同是一樣的兵!他便不再多想。

他把圓眼眯成細長,很認真地朝兩個姑娘點點頭。想請姑娘們進宅坐坐,沾一些牛家即將時來運轉的光。但立馬又覺得不妥,自己雖然已是垂垂老矣,可畢竟也是一個男人。而且,家中又沒有其他家人。人家又畢竟還是姑娘,傳出去,不要說有礙姑娘的名聲,牛家福覺得,恐怕連自己也要名譽受損呢!而且,又一下子是兩個!

轉運才剛剛開始,不要開頭便讓人感覺到自己有些急不可耐的樣子。這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也不是自己一貫的做派。雖然,這一天已是等得太久!牛家福於是便又朝兩個姑娘微微一笑。待他們離開後,牛家福才將院門輕輕合上,然後又在半個園子中慢慢地踱了幾個來回。

院中的香樟,上麵早已綻滿了的嫩芽,已漸漸是與老葉一樣的深綠了。現在的園子實在是太小了,什麼時候才能將中間的這一堵牆拆去呢?這樣,踱起步來,便更放得開手腳了。園中的牡丹,也要好好地重新侍弄。如果老根已經不行了的話,要設法移一些新的品種來!

最好是將梅花庵的那棵牡丹整株地移來,這樣便不會再枯萎了吧!可是,靜緣師太會答應嗎?靜緣師太已是老了,前段時間有人說,她已經連屋子也出不了了,哪裏還管得了這麼多!

牛家福挺了挺胸膛,覺得自己還很是年輕,就像跟前的香樟一樣,又綻出了一輪新芽。他又舉頭眯著眼睛,看了看太陽。日當正午嘛!牛家福又低頭瞧了瞧身上,得找一身像樣的衣裳呢!他自忖道。

於是,牛家福匆匆進了大廳,又轉入內房,從箱籠中翻出了原來他一直喜歡穿的那身月白色絲綢長衫。舊的,時間太長了,已經沒有了光澤,不能讓人感覺到衣著光鮮!牛家福幹脆翻出了一套全新的,沒有穿過的。他將身上的外衣褲脫下,穿上了這套新的月白色絲綢長衫,拿了一麵小圓鏡,上下左右前後仔細地端詳。

鏡子實在是太小了,隻能照到一小塊。但是,總算也能瞧出些依舊的風采!牛家福覺得,首先要去安裝一塊很大的鏡子。這種鏡子現在很時髦,也確實是好!能夠將人整個地照出來,這樣就不必像現在這般累人了。要是夫人還在世的話便好了!牛家福想道。

夫人每臨到喜事,便會顛著那雙小腳,喜孜孜地前前後後忙個不停。身姿娜娜嫋嫋婷婷。腰肢肯定會扭得象梅花潭邊,春風裏的柳枝一般!俊俏的臉上白裏泛著紅暈,眉梢眼角,都蕩著笑意。

夫人肯定會在他的身前背後幫他擼平身上的折紋。輕輕地柔柔地,讓他全身上下,都感受到妻子對丈夫的柔情。那裏用得著他自己這樣舉著小鏡子顧前顧不了後的!“唉”他情不自禁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小圓鏡中的牛家福,確實是瘦了些。肚子也已經癟進去了,臉上也有了許多皺紋,麵頰邊上的肉有些下垂,頭發也是白的多、黑的少了。但眼睛仍是有神,眉毛仍是濃黑,還各有幾根壽星眉長長地支楞著。“威風不減當年呢!”牛家福舉著鏡子,對著鏡子中的人輕聲說道。

他又重新將穿上的衣服換下。牛家福想,還是到臨行前再換吧!早早地換上了,折棱便很快沒有了。把新衣穿舊了,怎麼一亮相便光彩照人呢!

馮鳴遠還確實如母親所料,第二天上午,便偷偷地約了牛世英。倆人趁旁邊的同學沒注意,悄悄地溜出校門,朝鎮後的山嶺跑去。一直朝上爬,差不多快到山嶺的脊梁了才停了下來。倆人已是氣喘籲籲,滿臉通紅。當然,這一半是因為緊張,一半是因為興奮。也許是因為緊張而興奮,或者是因為興奮而緊張。

爬上了山嶺,倆人便同時朝對方伸出手去。這個動作也已是操練得十分熟練。牛世英一把抓住馮鳴遠的手,便朝一邊的大石頭後麵走去。他們要找一個隱秘一些的地方坐下來。

山坡上還真有三塊大石頭,成“品”字形臥著,凹陷口又正對著嶺下的梅花洲。他們一坐下,梅花洲便在他們跟前一覽無餘了。牛世英已順勢靠在了馮鳴遠的肩上,在井岡山的情形便又重現了。

牛世英嬌喘籲籲地說道:“回來後,便不來找我了。早知道這樣,我便賴在井岡山不回來了,看你怎麼辦!”

馮鳴遠臉色微微泛紅地看著她,笑道:“你自己不是也不來找我嘛!我以為你不想見我,怕討人嫌呢!”

“你總是這樣胡說,”牛世英著急地說道,“我怎麼會討厭你呢!人家想……”話卻沒有說下去。

“想什麼?”馮鳴遠卻追問道,臉上的笑容卻象是有些不懷好意。

“想一個笨蛋呢!一個呆頭鵝呢!”牛世英笑道。

“好啊,你說我是呆頭鵝!”馮鳴遠作勢要去捶,牛世英卻順勢倒進了馮鳴遠的懷中。

見牛世英溫順可人的模樣,馮鳴遠的心中,頓時溢滿了柔情,他不再與她嬉鬧,認真地說:“我有事找你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