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讓他再提什麼銅壺!這也太沒有出息了!”中年店員有些負氣地嘟噥道。
“這話你可說錯了!”老庚笑道,“想當年,你開始提銅壺時,神氣得像是一隻剛剛學會打鳴的小公雞,不打鳴還擰著脖子,擺著打鳴的樣呢!整天舉著手臂,挺著胸脯,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茶館的跑堂似的。討你那個小老婆時,人家不也是因為你的茶水沏得好嗎?把你老丈人給哄得。比你年紀小了這麼多的女人,竟被你一把銅壺給騙到手了!現在反倒自己看不起自己了!”
“我哪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中年店員辯白道,“我是這一行做得怨了,太乏味了!不想讓兒子像我這樣的提把銅壺了!”
“行行出狀元呢!”老庚道,“隻要你有心,不管你做什麼,都是成得了氣候的。你沒有聽說過,明太祖朱元璋還是和尚出身呢!在沒有當皇上之前,誰能看得出這人今後便是皇上!甚至可能感覺,這人還不如自己呢!可是,偏偏這人卻當了皇帝了。就算打破你的頭,你都想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
“那倒也是,”邊上的茶客扭頭朝老庚看看,微微點了點頭,思忖道,“世事總是難料的,今天還不知明天事呢!”
“再跟你說個例子吧!”老庚的興致上來了,便興奮地繼續說道,“你知道漢代的劉邦嗎?不知道吧?”老庚的語氣便有些得意,“劉邦是什麼出身?一個無賴,一個流氓而已!最後,竟做了皇帝!連流氓無賴都可以做皇帝,你還為你兒子讀不了書,擔的什麼心!也許,正是因為今番的不讀書,反倒成就了他日後的霸業呢!你就等著享清福吧!”
橫跨著坐在店門口的茶客伸長了脖子扭頭朝身後側的中年店員瞥了一眼,接口笑道,“那可不得了了,你便是太上皇了!我們梅花洲,還真是出了一個提著銅壺的太上皇呢!”
“是啊,是啊。”一邊的茶客和邊上的茶客都點頭附和道,“我們今後都要仰仗太上皇的關照了!”
中年店員給老庚說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仔細想想老庚的話,也是不無道理,便笑著搖搖頭。拉長的臉,便有了一些柔和,腰板也乘機挺直了些。他朝茶館裏麵望望,昏黃的燈光下,黑影曈曈,“嘈嘈雜雜”低語著的聲音,連綿不絕,仍是一貫的氣象。便站起身子,挪到老虎灶前,將手中的鐵鉤往爐膛底下探去,又旋轉著鉤頭,朝爐底的鐵柵欄一勾,一拉,一陣飛飛揚揚的爐灰便“轟”地一下升了上來,又飄飄嫋嫋地彌漫開,往茶客們的頭上散開了去!茶客們仍是毫不在意,低著頭,發出“嗞嗞”的喝茶聲。
這天淩晨,馮伯軒很早便已醒來,在床上輾轉反側,把妻子雲霞也弄醒了。雲霞拉亮燈火,抬起身子隔著蚊帳,看看桌上的台鍾,時間尚早,便重又拉滅了燈火,側身躺下,卻再也不能入睡。聽丈夫仍在翻身,便伸手朝丈夫摸去,輕聲問道:
“怎麼啦,這麼早便醒來了?”馮伯軒在黑暗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唉——”然後說道,“也不知兩個孩子現在怎樣?聽民軒說,現在學校亂得很。城市裏的學校應該是更亂吧!怎麼還不回來呢?”
“唉!”雲霞也是一聲歎息,“我也是天天擔心!鳴遠倒還好些,總歸有支隊伍,隨著許多人一起走。鳴舉卻隻有三個人,也沒有人接應他們。不知在北京能不能遇見鳴遠他們!”
“哪有這麼巧!”丈夫無奈地說道,“在縣城的車站,便彙集了這麼多人,全是要去北京的。找個人像是在大海裏撈針一般!在北京還不是人更多!全國各地的人都在那兒彙集呢!哪裏能碰得到!”
“鳴舉這孩子,今番要吃足苦頭了!”雲霞的話音已是有些唏噓,“這孩子,這次怎麼這樣不懂事!”
丈夫將手伸向妻子,在她的胸口撫摸著,想給妻子一些安慰。雲霞抱緊了丈夫。馮伯軒說道:
“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呢!”
“嗯。”雲霞將頭抵著丈夫承應著。
“鳴遠回來後,差不多也該畢業了。昨天跟爹和民軒一起商量。按照眼下的情形,要想繼續讀書已是不可能了。再說,學校現在亂成這副模樣,還真是不放心呢!要麼,先讓他找份工作做算了,好歹也可以補貼一些家用!”
“這個年紀便工作,不是可惜了麼!”雲霞說道,“正是應該讀些書的年齡,我還指望鳴遠今後能跟民軒一樣,去做個老師呢!”
“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馮伯軒說道,“民軒說,現在的學校教師也不教書,學生也不上課,都整天介地鬧革命呢!哪裏還有得書讀!”
“總歸會有個止息的,”雲霞說道,“不會總是這樣一直鬧下去吧!總是這樣的話,孩子他們這一輩真的給耽誤了。”
“我就怕孩子耽誤不起!”馮伯軒說道,“如果沒有事做,整天閑來晃去,人便廢了!不是變成了二流子了嘛!”
“唉,”雲霞又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不知鳴遠自己是什麼想法。等他回來,我們先聽聽他的意見吧!”
“我本來便是這個打算,”伯軒笑道,“總是要征求鳴遠自己的意見。孩子畢竟已是大了,他的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我隻是先跟你打個招呼。你心裏有個準備才是。從眼下的情形看,還真的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學校不讀書了,鳴舉怎麼辦?”雲霞問道,“總不能再讓他這樣胡來吧!真把人擔心死了!”
“要管得緊一些!”馮伯軒加重口氣說道。
“怎麼緊一些法?”雲霞擔憂地說道,“總不能拿根繩子把他給拴起來吧!”
“唉!”馮伯軒也隻是很無奈地歎了口氣。
見丈夫的口氣中又透著憂愁,雲霞悄聲說道:“抱緊我!”馮伯軒依言摟緊了妻子。
也是這一天的淩晨,楊瑞英便已醒來。自從喬楊輝離家後,楊瑞英一直睡得不踏實,晚上遲遲不能入睡,淩晨又早早醒來。人已是瘦了一些,臉色也有些蒼白。她的輾轉聲也把喬之豪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