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我坐在大太陽底下,一支煙一支煙慢慢地抽著,想起就在一年前,我還和曉菲一起窩在沙發上,嘰嘰咕咕地暢談著未來,討論著究竟是清華好,還是北大好;我還和小波每天早晨去荷塘邊背誦英文,一起溫習功課。
想起來,有一種遙遠的不真實的感覺,可是,竟然隻是一年的時光,為什麼短短一年,整個世界就麵目全非?
想到還有漫長的高中三年,我突然覺得很累,開始真正理解林嵐讀中專的決定,隻是疲倦了,無力支撐了,所以想趕快結束了,給自己一個結果。
我在河邊坐了一天又一天,抽了一包又一包的煙,拿定了主意。
晚上,吃過晚飯,我和爸爸媽媽說:“你們先別出去跳舞,等我洗完碗,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情。”
我的鄭重讓爸爸媽媽也都鄭重起來,他們都在沙發上坐好,有些緊張地問:“什麼事情?你直接說吧,碗筷先放廚房裏。”
我說:“我不想讀高中了。”
爸爸麵色立變,媽媽壓住他的胳膊,暗示他別著急,看著我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想再讀書了,我想早點參加工作,我可以去考技校,我肯定能考上,兩年後就工作了。”
爸爸麵色鐵青:“我們家雖然不富裕,可也沒指望你去賺錢養家,不管你想不想讀,你都必須要讀高中。”
我淡淡地說:“你們硬要讓我上高中,我也隻能上,誰讓你們是父母,我是女兒,不得不聽你們的。可如果讓我現在去考技校,我還能考上好專業,如果你們部不同意,再過幾年,我說不定連技校都考不上。”
爸爸猛地站起來,大掌掄了過來,媽媽忙抱住他,把他往外推:“你先出去,我和琦琦單獨說一會話。”
媽媽坐到了我對麵,我沉默地看著她,冷漠地想她不可能有任何辦法讓我改變主意。
她想了好久,才開始說話:“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在怨恨我們把你送到外公身邊,也一直覺得我們偏心,對妹妹更好,可你們都是我生的,手心手掌都是肉,我和你爸爸心裏頭對你們是一樣的,隻不過妹妹更活潑一些,喜歡說話,所以我們自然和她的交流更多;你卻比較沉默,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所以我們和你的交流自然就少了。你自己想想,媽媽有沒有說錯?每天一起吃飯時,妹妹總會把學校裏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你卻什麼都不說,我們問你,想和你交流,你一句‘沒什麼’就敷衍過去。”
我沉默著,難道我生下來就是沉默古怪的性格嗎?
“其實,我和你爸為你操的心一點不比你妹妹少,你妹妹做錯了事情,我們直接罵她,她大哭一場,隔天就又趕著爸爸、爸爸地叫,從來不會和我們生分,可你呢?性子又倔又強,說多了怕你逆反,不說你又不放心。”媽媽說著眼圈紅了。
其實,道理我都懂,他們不是不愛我,若真的不愛我,直接讓我上技校,又省心又省錢,何必吃力不討好地逼我上高中?隻不過到了具體的小事上,會無意識地有了偏向,可天底下沒有父母會承認自己偏心,他們覺得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卻不知道孩子的世界本來就是由無數瑣事串成。
“你的外公、外婆都出身大家族,外婆上過洋學堂,會講英文,外公是很有名氣的工程師,可他們的兩個女兒,都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我是因為繼父不肯出教育費,你姨媽是因為和繼母不和,趁著你外公去外地視察工程,自個把戶口本偷出去招了工,這都是你外公一輩子的痛,你聽聽我和你姨媽的名字,就應該知道你外公對兩個女兒寄予了厚望,可我們都讓他失望了。他把願望放在了你身上,臨去世前,特意給你留了兩萬多塊,說是給你的大學學費,囑咐我一定要培養你上大學,還說如果你上了大學,一定要記得去他墳前看他。”
很多年沒人和我談外公了,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一顆又一顆地掉下來。
“兩萬多塊錢就是現在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何況是幾年前?你後外婆趁著你外公病重,把家裏的存折全部偷走藏了起來。外公這一輩子過得很坎坷,我和你姨媽不想他臨去世仍要目睹親人爭遺產,所以就哄著他說錢都已經拿到了。你外公去世後,你姨媽連本該她繼承的一半房產都宣布放棄了,隻要了你外公的圖稿和藏書,我就隻拿來他抄寫的《倚天屠龍記》。”媽媽說到了傷心處,也開始哭,“你也別記恨你後外婆,她沒有兒女,所以抓錢抓得很牢,我和你姨媽都不怨她,我和你爸爸雖沒多少錢,可隻要你讀的上,我們就是砸鍋賣鐵都會供你,你隻要記住你外公對你的心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