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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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

作者:夢見稻穀

第1章 家變

初初想,這一世,她都將忘不了那天。

那天,距她十二歲生辰還有三日,但她早早地就知道,家裏是不可能為她過這個生日了。

娘已經好幾天沒有帶她去給夫人請安,初初不懂,問她的時候,娘親那張本就顰眉淺蹙的臉更染上一絲悲切,她很怕娘露出這樣的表情,馬上閉上嘴不再問。

娘是個很美的女人,曾經,初初聽這府裏的下人閑話議論,娘是老爺最寵愛的妾室,甚至入迷,為她畫了無數幅畫像,描上詩句分贈友人,並撿得意的幾幅置於案前,讚她眼若秋水,眉如遠山,神似仙顏。

但也有人說,盛府的四夫人柳芸青美則美矣,然則失於一個“過”字,麵容過於精巧,身段過於纖嫋,眼若秋水,固然傳神,但那含情的目光看的久了,總有一點苦盈盈的滋味,恐非福長。

女人生成這樣,一字弊之曰“輕、薄”,就像一件玉器,再名貴難得,不過是男人賞玩的物件,久了,也就丟到桌上,與那案前的畫像一樣,成了一件精致的擺設。

確實,初初記事以後,隻記得每天都與娘親一起去給夫人請安,娘嫋娜的身段,斟茶遞水也是好看的,在夫人雍容大度的姿勢麵前,越發應了那風評的輕、薄二字。從此,盛府的四夫人,她的娘親,日日立在夫人後麵,像極了一幅精美而單調的畫卷。

娘說,她一生都隻是一個裝飾,顏色最好時裝飾男人的膝頭案前,成就紅袖添香的一段別致佳話,落下個輕而薄的豔名;待顏色略舊些,便仰侍到正妻身邊,成全伊賢良大度的美譽。

娘說這話的時候依舊用她苦盈盈的目光看著初初,仿佛透過這酷似自己的小臉,已經看透這孩子的一生。初初不明就裏,不過她也學著娘親時常的模樣,彎起那兩道秀眉,托腮輕歎——

這個生日,怕是不會給她過了。

那一天清晨,初初還在夢中,夢裏的自己正在過生日,像四姐姐去年那樣,穿上紅色的軟羅衫子、撒花榴彩長裙,夫人送給她一串寶石金釧,插在頭發上,叮咚作響,陽光下七彩流光——就連娘,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唇齒像一彎淺淺的月。

初初自己也笑了,高興地轉起了圈子,紅色的軟羅紗袖飛舞起來,裙幅飄揚,旋起團團紅霧。

後來,盛初初想,她可能再也沒從那個夢裏醒來。

周天佑三年,都禦史盛肇毅直言犯上,皇帝龍顏大怒,後又查出盛肇毅在天佑二年魏王叛亂時與其私相授受,裏通叛軍,證據確鑿。平叛一等功臣兵部尚書謝蒼上疏,稱盛肇毅再三逆鱗邀名,是為無君,襄助魏王造反,是為謀逆,兩罪並罰,應即刻褫奪官職,誅九族。

皇帝禦筆親定,可。

禦花園裏,草長鶯飛,花初見紅。正是初春時節,日頭暖的溫和,明明那暖陽鋪到了人的身上,皮膚上似也熨過一層溫乎乎的意思,但略呆的久些,總從心底還是感到寒意浸人,直竄到脊背。

仁聖太後任氏看著對麵一臉淡笑的皇帝,隱忍住漸生的怒氣,“皇帝……”剛一開口,皇帝卻一擺手,他近身的小太監和梨子連忙弓著身子上前,捧起桌上白瓷茶碗,皇帝接過,先聞了聞茶香,啜上一口,含在嘴中閉目仰頭,好半天才“咕嘟”一聲咽下,張開眼,還是那一臉懶懶的淡笑,“安徽新進的瓜片,請嚐一嚐吧,母後?”

任太後乃先皇繼妻,並非現任弘德皇帝生母,且任氏拜梓章鳳印時年不過二八,比皇帝也隻大了六七歲年紀,現升做太後才隻有二十三歲,而這弘德帝燕賾打小最是精力充沛,憊賴頑皮,他天資又高,目下無物,一向厭循禮法,因而他每叫一聲“母後”,任氏總有一種排揎自己的感覺。

見她不語,弘德將身子往欄杆上一靠,眼睛睨著小太監,“和梨子,還不把這茶葉講解一番,給母後品茶添興。”

和梨子打小貼身跟著弘德,猴精一個,是皇帝的跟屁蟲、出氣筒,當下麻利跪下,稚聲道,“奴婢該死,”說著挪到太後跟前,命兩個宮女重新捧了茶壺蓋碗,笑嘻嘻仰頭對太後道,“請容奴婢為娘娘演示。”

任太後清早晨起,聽說了都禦史盛肇毅獲罪抄家,就在今天,她聞言大驚,急匆匆來見皇帝,希望能借自己的太後之名,為盛家求得些許恩情。但弘德對她滿麵急色隻作不見,轉了半圈園子,每欲張口,都被他顧左右言他堵住。

太後看著小太監慢騰騰地煮水、舀湯、拂葉、分碗,一會兒白淨俊秀的臉在嫋嫋水汽中笑開,皇帝則靠坐在欄杆上,單腿搭上橫凳,年輕英俊的臉上透著少年兒郎特有的生機勃勃的勁頭兒,眼睛在透進亭子斑駁的陽光下閃著晶亮的光,笑起一點點狡獪,似是正等著她不耐發火。太後雖年輕,到底比他還是大上幾歲,撫了下胸口,竟也坐住了。

和梨子渾然不覺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欲言又止,待用茶湯洗好了杯,又將泉水煮過,趁著水還未沸時開始講說。

“太後您看,六安瓜片,是綠茶的一種。采自當地特有品種,經扳片、剔去嫩芽及茶梗,通過當地特有的傳統手藝製成的形似瓜子的片形茶葉,所以稱為瓜片。咱們有徐光啟老先生(注:他穿越了)在其著的《農政全書》裏稱‘六安州之片茶,為茶之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