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 文 / 沈若書
1
擇菜的時候，娘忽然說：“程鹿家今天去下聘，聽說已經選好了日子。”
她怔了怔，手心一鬆，擇好的菜葉掉落了幾片在水裏。
“你知道的罷。”娘也沒看她，依舊說著，邊將她擇好瀝幹的菜葉切細切碎。
“我聽說了。”她撿回那幾片菜葉，微攏在手心抖了抖，水珠子便輕輕四下濺開，“隻是不知道便是今天。”
娘沒有說話，歎了口氣後，忽然轉頭看她：“你等了那麼多年……，你和程鹿……到底算什麼？”
“不算什麼。”她低下頭來，手上用了力，晶瑩的水珠便順著菜梗成串滑下。
“那也是……”娘又歎了口氣，“和雲家千金比起來，我們又能算什麼……”
她的頭低得更下了，幾縷烏黑的發絲落下，輕輕垂在了洗菜盆的水麵上。
她最後一個吃完，收拾了碗筷，她走出門來。
暮色淡淡的，西邊還有點橘紅，東邊已經是微紫的墨藍。
她走到小院的柵欄邊，遠遠的，看到鎮東頭的雲府巍峨的輪廓，黛瓦飛簷下，一長串搖曳的紅綢燈盞，那麼紅，那麼紅，映得東邊墨藍的天穹仿佛都染上了一層微薄的紅光。
她曾經那麼喜歡這些紅。
等我們成親，我把紅綢燈盞從你家一直掛到我家，不，是我們的家，好不好？！
他站在柵欄邊，手指在暮色中劃開一道長長的弧線，他回過頭看她，笑眼裏有憧憬的亮。
她隻是微笑，然後點頭。
可她的眼淚忽然就滑落下來，那是他一年前說過的話，才一年，便什麼都不一樣了。
“回來吧，天都黑了。”娘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出聲喚她。
“哦……”她應著，伸手想拭淚的，倉皇間竟推開了柵欄門，遲疑了一下，她回頭道：“娘，我去四嬸家一趟，我去拿些繡樣……”
娘點點頭：“不要耽擱了，早些回來罷，……娘說的話……不要放在心上……”
她鼻頭一酸，眼淚差點又要落下。
四嬸家不遠，她拿了繡樣出來，天還沒有黑透，是微微的墨藍。
她走在大街上，兩邊的民居透出依稀的薄光，她一會兒走在陰影裏，一會兒又走在了那些微黃的薄光裏，然後，離那些紅綢燈盞越來越近，慢慢就在眼前了。
她站在雲府高大的粉牆下，仰起頭來，瞳仁裏便盛滿了那些搖曳的紅，在她白皙的臉上如水波般蕩漾。
仰得酸了，她垂下頭，卻慢慢蹲了下來，街上行人寥寥，沒有誰會注意到她。
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回過神，剛想轉身，後背便被粗礪的東西重重擦過，她嚇了一跳，想站起身來，卻反倒摔在了地上，碰得滿頭滿臉的黃土，手上的繡樣也撒落了一地。
她狼狽地爬起，這才看到將她擦倒在地的是一匹高頭大馬，它倨傲地立在雲府門口，忽然噴了幾個響鼻，驚得她又連連倒退。
雲府的黃銅朱門突然開了，裏麵出來幾個家仆模樣的人，上前便恭敬道：“少爺回來啦！”
她這才看到馬上還有一個人，他從馬背上輕輕躍下，將韁繩拋到家仆手裏。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大步跨進了雲府大門。
她笑了一下，蹲下`身子撿那些繡樣，輕輕將它們沾上的黃土撣落。
撿最後一件時，指尖忽然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她撿起來看，是一串玉珠鐲子，吹去塵土後，微微泛著瑩色的光。
她站起身來四看，周圍都沒人，連雲府的家仆也進了府關上了門。
也不知是誰掉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