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遠嫁古實(2 / 3)

她不解地看著他,但這對視隻持續了不足一秒的時間,下一刻他已牽過她的右手,輕輕地搭在自己的左臂上。

好像要灼燒自己的熱度從二人接觸的地方傳出來,艾薇白皙的手微微顫抖,幾乎無法穩穩地搭在他結實的手臂上。她拚命地咬著嘴唇,竭盡全力穩住自己的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尚很陌生的緣故,她始終無法停止這並非理性的反應。為難中,溫暖的手掌蓋在艾薇冰冷的手上,穩住了她的抖動。

她抬頭,他也正低下頭來。

深棕色的發絲沿著棱角分明的臉頰垂落下來,寬厚的嘴唇微微抿起,琥珀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宛若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湖,淡漠、寧靜,卻看不透其中究竟蘊含了什麼。

半晌,他說:“無論如何,我承諾了你是王家的血統,那麼我便有義務陪你走過這一段路。”

她想開口,但是言語卻止在嘴邊,什麼都說不出來。

遠處的禮兵敲響了大鑼,民眾的呼聲漸漸在耳邊響起。冬一揮手,帶著白衣的士兵從他們兩旁走過,整齊的列隊從城門延續到尼羅河畔的砂石路上。

她要走了,她要出發了。她又要離開他了!

艾薇看著他的眼睛突然盛滿了炙熱的液體,喉嚨裏好像梗著什麼硬塊,突然疼了起來。

“艾薇,你如此忤逆我,但我卻還想著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留在埃及。”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她幾乎聽不到,低到好像根本就不是說給她聽的。聽到這樣的話,她幾乎要哭了出來。她可抱著舍棄自己生命的堅決,才回到了這裏。但此時選擇順從,便意味著承認了眼前這個人,這個早已忘卻另一個時空中承諾的人。

輕描淡寫地可以將她嫁給別人的人。可以對她的生死不屑一顧的人。可以輕描淡寫地以一句“愛情婚姻是兩件事”將她的自尊踩在腳底的人。

那已經消失的愛情,寧願它以完整之姿留存於記憶裏,她也不能忍受它再次被踐踏。

硬生生地將即將崩潰的情感收了回去,她淡淡地笑了,“不。”

他好看的眉毛重重地蹙在了一起。

“荷魯斯之眼?”

艾薇纖細的眉輕輕地擰起,將自己全部的力氣都凝聚在聲音上,讓它聽起來盡量平靜、盡量緩和,“為了一個人,這個世界上唯一叫我‘薇’的人。”他不語,也並未邁動步伐,雖然沒有表情,卻好似正在等待她說下去。她微微苦笑,“我愛的人。”

透明的淺灰眸子略帶哀傷,她看向尼羅河畔白色的船帆,內裏流轉著淺淺淚光。

他的臉沉了下來,棱角分明的麵孔覆上冰霜,“你的事情,我不感興趣。”

她怔了怔,可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不行,你要聽我說。因為那個人,以生命為代價,保護了我。那一刻我萬念俱灰,但當我發現他並沒有死,但你知道嗎?我便不惜餘力地在尋找他,即便要我舍棄生命。”

肌膚感到她的指尖漸漸冷去——拉美西斯莫名其妙地焦躁了起來。

細細的眉毛緊緊地擰了起來,她看著他冰冷的臉,看著他俊挺卻緊縮的眉,倔強的眼淚在眼眶裏盤旋著就是不肯落下來。

“而若我眼前的他,不記得那可以放棄生命的珍貴,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妥協。”

破碎的木盒,灑落的陽光。恢弘的卡爾納克神廟,偉大的阿蒙·拉神。他站在眼前,卻如此陌生。從未聽過的稱呼——“艾薇”,把最後的希望打成細碎的粉末。

回到這個過去,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她總算讓自己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他。

不是那個等待她十年的男人,不是那個承諾她的男人,不是那個愛她的男人。

她必須承認,愛她的他……不在了。

心,用力保護的微小希望——

熄滅了。

淺灰色的眼睛掛著淚珠,映著陽光,就像透明的鑽石。

她看著他,“於此,我寧願選擇退場。”

對話嘎然而止,二人沉默地對視著,彼此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過了不知多久,禮兵的鑼聲又一次響起。她邁步想要前行,可那一刻,原本搭在她手上的大手突然變得很重,扣著她完全無法移動半分。

她抬起頭來,卻讀不懂他的神情。而隻是默默地看著她,思忖了好一會兒,終於別開了臉,抬頭看向尼羅河上潔白的船隊,這才慢慢地鬆開蓋住她的手,開始以非常自然、緩慢卻穩重的步伐,帶著她,向尼羅河畔走去。

年輕的法老陪同銀發的公主向河畔走去,砂石路旁白衣棕甲的士兵整齊地邁動步伐,漸漸地列隊到法老的身後,不急不緩地跟著二人向尼羅河邊停靠的行船前進。炙熱的陽光灑落了下來,映得他們好似化為了一束白光。早已趕到河邊的民眾一直翹首以盼,當身披金色鬥篷的法老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潮水般的歡呼聲鋪天蓋地地響了過來。

“法老萬歲!埃及萬歲!願尼羅河水賜予埃及永恒的幸福。”

拉美西斯依舊沒有表情,不曾中斷前進的步伐,也沒有露出半分笑意。

站在船邊,他終於停下了腳步,將艾薇的手交給了兩邊恭敬待命的侍女。艾薇回頭看他,他琥珀色的眸子裏帶著幾分她讀不懂的情感。

一絲許久以前似乎見過的神情,在他眼中,以百萬分之一秒的速度,輕描淡寫地劃過。

卻足以在她的心頭刻下深深的痕跡。

然而他始終沒有任何更多的話語。她輕輕歎息,轉身就要踏上行船。而那一刹那,他突然拉過她,俯身在她耳邊,帶著充滿濃濃挫敗感的惱怒,炙熱的氣息輕輕地擦過她的耳郭,低低的聲音沁入了腦海。

兩旁的侍女小心地將她扶上了船,禮兵敲響了最後一聲大鑼,民眾的歡呼聲蓋過了船離岸的聲音,蓋過了帆舞動的聲音,蓋過了木槳觸水的聲音。

風吹過蔚藍的尼羅河,白色的船隊緩緩地南下,她始終站在船側,用力向北看著。琥珀色的眼睛看不到了,底比斯岸邊法老的儀仗隊漸漸看不到了,雄偉氣魄的底比斯王城漸漸看不到了,而他剛說的那句話卻始終在耳邊轟鳴著:“好好地跟著冬,我要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