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的蒙古包和所有荒野中的家庭一樣,熱情又好客。
那時我已經知道了,喝茶這種事,不隻是為了解渴,還意味著交流和友誼。
但是,在這種場合,除了報上自己父母的名字,以及自己家住哪裏,我實在沒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也找不到任何共同話題。他們仍然非常滿意,也自我介紹一番,喝完茶告辭。
那幾天,我們蒙古包裏還來了幾位女性客人。我至今不知她們是來幹什麼的。
水電站是一處死角,除了放羊和找牛,永遠不可能順路經過。而她們顯然都極力修飾過門臉,裝扮正式極了,實在不像是出來放羊或找牛。
要說特意來水電站辦事,也實在看不出這些婦女和電站有什麼業務來往。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過來串門子,找我媽嗑閑話。
在此住了不到兩個月,我們的蒙古包就已經成為此地理所應當的存在了。我們一家人也被正式納入本地社交圈,什麼重大新聞小道消息本土八卦都不會落下我媽。
別看我媽平時的哈語水平不咋樣,說得磕磕巴巴,可一旦和村裏的婦女們搗鼓是非的時候,水平就一下子上去了。無論表達得再艱難,也不急不躁。幾個女人圍坐一圈絞盡腦汁地組織語言,哈漢雙語並駕齊驅,死也不願意放棄當前會議主題。
等人走了,我媽便給我傳達會議精神,聽得我大開眼界。
同時特詫異。我覺得和她們在一起住半年可能都沒有我媽和她們閑聊十分鍾獲得的信息多。
更詫異的是,這麼小的村莊,就這麼幾個村民,位於這麼偏遠安靜的大地角落裏,居然也會發生這麼多奇聞異事。
不隻是我們的葵花順利收獲,牛羊買賣的季節也到來了。不隻是我們鬆弛下來,眼下所見的人們,無不富裕又輕鬆。
在我們搬離此處之前,最後一撥訪客是前來收葵花的葵花老板。
在閑談中,他得知我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沒有結婚,表示震驚,並一連確認了好幾遍。
他回去後不知和人商議了什麼。當天晚上,天都已經黑透了,他又打著手電走老遠的夜路,跑來我家蒙古包敲門。
然後開門見山,要給我做媒……
他要介紹的人在吐魯番的托克遜縣。唯一的條件是女方遷過去生活。
好吧。我開始想象其中的來龍去脈——
在遙遠的托克遜縣,有一個男青年,由於各種沒法說的坎坷,漸漸混成了大齡男青年。然後,又由於各種沒法說的原因,在當地實在找不著合適的對象了。
但是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堅信“緣分”這個東西。
於是有一張網以他為中心撒開。目前,網的半徑最遠已達八百公裏。
嗯,這個八百公裏是從托克遜到我們葵花地的大致距離。
我仍生活在人間。至少,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仍有人間的姻緣逐跡而來。蜜蜂般執著而靈敏。陷落於辛忙勞動中的人們,仍有花期般準時降臨的情感與情欲。
那時,我們的蒙古包和所有荒野中的家庭一樣,熱情又好客。
那時我已經知道了,喝茶這種事,不隻是為了解渴,還意味著交流和友誼。
但是,在這種場合,除了報上自己父母的名字,以及自己家住哪裏,我實在沒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也找不到任何共同話題。他們仍然非常滿意,也自我介紹一番,喝完茶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