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一雙新鞋 (2)(1 / 2)

再說啦,我最恨坐汽車火車,就是有汽車開到栗山嶺來我都不稀罕,反正我就是想回昆明去!”卿漢禾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一串一串地滾落下來。他傷心地抽泣著,小聲地說:“我要回去了咧。”媽媽天天往外跑,她去公社辦遷移戶口的事,又到二姐的學校和我們學校辦轉學手續,到生產隊退自留地和結算工分。媽媽說,手續很麻煩,一次辦不好得花些時間,所以還不能馬上走。對我來說,什麼時候走已經無所謂,回昆明是肯定的事我反倒不著急了。這天吃晚飯的時候,二姐的胃又痛了,隻見一股清口水哧溜地從她嘴裏淌出來,臉跟著變得煞白,噌噌幾下頭上就冒出汗來。我趕快跑進裏屋抱出個枕頭,二姐一把抓過去抵在桌子邊,另一頭抵住胃,好一陣後她才緩過勁來。這種景象我們早已習以為常,沒想到會嚇著媽媽。隻見媽媽瞪大眼睛看著二姐,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這是怎麼啦?”二姐用衣袖抹去頭上的大汗,又擦掉拖得長長的口水,有氣無力地對媽媽說:“已經有好長時間了,晚上一吃飯就胃痛。

”媽媽著急地問:“你怎麼會有胃病呢?”二姐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得上的,開始的時候,吃了硬的東西和涼的東西胃會痛,後來一吃晚飯就想吐,得緩一陣才吃得進東西。放假後不天天痛了,我以為差不多快好了,剛才抓了個冷紅薯吃下去沒想到胃一下就痛了起來。”媽媽問:“那你中午飯的時候胃痛不痛?”二姐低聲說:“在學校我從來就不吃中午飯。”媽媽驚訝地問:“你怎麼不吃午飯呢?”二姐嗯了一聲說:“家裏的日子一直都過得緊巴巴的,你們寄來的錢能撐到月底我已經謝天謝地了,哪敢拿它去學校買飯票!老實說,自你走後,每一天我都過得提心吊膽的,生怕家裏誰生病了,他們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你交代啊?”媽媽又問:“這情況你怎麼不寫信告訴我們?”二姐搖著頭說:“我清楚,你們留下那點錢要看病,要生活,已經很緊張了。”媽媽急得說話都語無倫次了:“那麼,你……那麼中午別人吃飯你怎麼辦?就沒有人問問你嗎?”二姐紅著臉說:“班上沒有人知道我不吃中午飯,每天一下課我就躲到山上去看書,等別人吃完飯後我才回到教室。”說完這話,二姐突然笑了起來。

她輕輕地笑著說:“爸爸過去常說肚皮是片棕,越撐越鬆,這話還真有道理呢!人的肚子是有彈性的,不吃不吃也就不想吃了。開始的時候一到中午吃飯時間我就淌清口水,半個月後就不會餓了,再往後去就是不吃晚飯都不餓了。”媽媽哭了,她哭著說:“你傻啊!是人就會肚子餓,你不吃東西感不到餓就說明已經有病了,怎麼就不會想著帶點飯去學校熱熱吃呢?”二姐咬了下嘴唇看看我們,然後說:“我根本就沒去想那麼多,每天回來看著他們好好的,心一下就踏實了,反正胃痛一下很快就會過去,也就沒往心裏去。”媽媽的眼淚稀裏嘩啦地滾落下來,一會兒就把臉哭得通紅,哭了一陣媽媽起身去給二姐煮紅糖薑水,說能暖胃。第二天,媽媽一大早就帶著二姐進城去了,很晚她們才回來。隻見二姐臉色泛青,像個鬼似的輕飄飄地走在媽媽身邊,直到這天我才發現胃病是種很嚇人的病。

遺憾啊!早知道紅糖煮薑能治胃病,二姐就不會病那麼久了,這東西我都會做呀!媽媽前腳進門,伯娘後腳便追了過來,她緊張地問:“郎中看了如何說?”媽媽的眼睛紅了,用帶哭腔的聲音說:“醫生說她的胃已經嚴重萎縮,得抓緊治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伯娘咂巴著嘴說:“沒聽她說病咧,她要說了,我給她刮刮痧不定就沒事了。”媽媽搖著頭說:“刮痧不管用,這病是餓出來的,她的胃已經發生病變,得用藥治療才行了。”伯娘聽不懂媽媽的話,但意識到這病很厲害,她眨巴著小眼睛再也不說話了。這個病一直帶在二姐身上,到後期,醫生甚至懷疑是胃癌。因為胃不好,二姐脾髒也跟著出了問題,整個消化係統一直處於紊亂狀態,她常年吃掉的藥渣可以用大卡車來拉。到頭來,二姐成了我們家身體最差的一個,她的臉色一直是灰中泛青,再也沒有出現過紅色。因為二姐的病,家裏變得陰森森的,媽媽話很少,她三天兩頭帶二姐出去找土中醫看病,回來後就苦著臉幫二姐熬藥,弄得大家說話都賠著小心。

我不再喜歡待在家裏,有空就跑出去,真希望快些辦完手續回昆明去了。這天下午我去找卿漢禾,才伸手敲了一下,門就開了,是二奶奶。想著送肉那天自己說的話我站都站不住了,又不敢跑,眨眼的工夫便憋出一身汗來。二奶奶看著我,笑吟吟地問:“是找禾崽啦?他剛出去,你娘幾時帶你們回昆明?”我臉熱辣辣地說:“快了,媽媽說不用多久我們就走了。”二奶奶摸著我的頭說:“到屋裏來坐坐咧。”我一個勁地往後退,說有事,不等二奶奶再說什麼我掉頭就走。知道二奶奶在背後看著,我不好意思跑,走起路來別扭極了,就像腿抽筋似的難過。真奇怪!我怎麼怕二公公二奶奶怕到這等程度呢?我什麼時候怕過人了?四處繞了一圈,在後山的一棵鬆樹下我見到卿漢禾,他低垂著腦袋,呆呆地坐在那裏。我想嚇他一跳,便輕腳輕手地走過去,捏住鼻子粗聲粗氣說:“你們忘了這個世界嗎?”卿漢禾嚇得彈了起來,背著雙手一個勁地往後退。我開心地大笑起來,問他:“你是不是以為昆明那個瘋子跑到栗山嶺來了?”卿漢禾的臉緋紅緋紅,還在往後退,一雙手在背後慌亂地往衣服裏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