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準準
家住沽州城南河街後李子巷一十二戶。
宅子不大,在河岸邊上,梵準準剛好住巷尾,空出來的一小片河灘就歸了他家,用一圈半人高的籬笆圍起來,種上青菜蘿卜月季花。
為了便於照顧,他還在房子後麵的院牆上開了個小門方便進出,雖然沒人跟他討論這塊河灘地的歸屬,但他占了公家的便宜總歸還是要低調點。
他家裏除了他自己,沒別人,也許有遠房親戚,但估計是太遠了,爹娘沒提過。
現在是春天。
他已經還俗倆月。
沒什麼不同的,平常人的日子,就算你過得像個和尚,也沒人注意這些虛的。
梵準準原本不姓梵,他六歲的時候整個鳳陽郡發大水,沽州城的沽江決堤,連帶著南河也發威,淹了當時的李子巷,卷走了巷口那棵老李子樹。
也卷走了他的爹娘。
那時節整個鳳陽郡突然就毀了,大批大批的難民無家可歸,流亡四處,亂糟糟的,今天聽說賑災的糧食已經在路上,明天又聽說半道被山洪阻住山路,糧食運不過來,最離譜的是,有人說外族打進來了,糧食都充軍,朝廷要餓死他們。
更多的梵準準也沒什麼印象了,他跟著李子巷一幫鄰居往城外撤離,官兵轟著他們,但是難民太多,天氣不好下大雨,走散了許多人。
也沒人去找他們。
梵準準沒得吃,就搶別人家的,別人也沒得吃,他就跟大人一塊去挖野菜,剝樹皮,打兔子,滿山的兔子都被難民吃光了。
再後來就隻剩他自己了。
然後他順著一條河走到了一座山上,累倒在路邊休息,然後他很走運地遇到了外出歸來的老和尚。
老和尚撿了不少孩子,於是也把他撿回去了。
他隻記得娘老是“準準、準準”地喊他,於是就叫梵準準,他們被撿來的孩子都姓梵。
別的孩子長大一些都陸陸續續地離開,有的被親人找到領走了,有的沒孩子的大人來要一個回去養,或者十三四歲能下地種田就回老家種地去了,唯有梵準準當了十年的記名弟子,都十六了才還俗。
“你也長大了,回家種地去吧,孩子。”
老和尚更老了,慈愛地看著他。
梵準準直覺這不是一個光明的前途,但是他除非出家,不然隻能走。
他想去試試過普通人的日子。
李子巷重建了,改名後李子巷,重新種了一棵李子樹,幾年下來也長得像模像樣。南河街錄籍衙門還留著當年的名冊,梵準準找上門,那個籍戶長是個老大爺,當年的鄰居,認得準準。
“準準啊,喲,長這麼大了。”
梵準準點頭,張嘴差點喊施主。
“對不起爺爺,我不記得您了。”
老大爺不在意,“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也正常,嗬,這下子十年過去了吧。”
梵準準“嗯”了聲,“我來尋個住處。”
老大爺翻起卷宗,想了想,“後李子巷巷尾還剩四個宅子,就原來你們家那附近,你去看看要哪個,南河街空了不少地,你要是想住到別處去,爺爺幫你想辦法。”
梵準準應下,出去轉了一圈看宅子,回來跟他說就住第一十二戶。
對於難民,鳳陽郡給每戶補貼二兩銀子,雖然這麼多年都沒有梵準準的消息,但既然他回來了,衙門也認了,老大爺還是把錢給他,囑咐道如有難事可以來找他。
畢竟當年的李子巷街坊鄰居不剩幾個了,幫襯下實屬應該。
他是初春來的,一晃倆月過去,日子越來越有起色。
也是,小門小戶的孩子到他這個年紀也差不多出門闖蕩了,南方隻要靠水的地方就餓不死人,河邊打漁,集市上幫人挑擔,江口碼頭搬貨,或者你要有點手藝,街邊擺個攤兒賣點糖人紮個風箏捯飭些花花草草,都能湊出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