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君離知道,他是不想再欠更多,將來還不了。
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從以前就是這樣。或許,就是覺得兩人地位並不對等,態度才會愈來愈別扭。
他其實很想讓對方明白,他們是不分彼此的,就像呼吸,早已融入血肉裏,為這種小事耿耿於懷根本沒必要,但是就算說了,現在的小恩,應該也體會不了吧。
記得的太多,是一種情緒負擔,也是他必須獨嚐的苦澀。
曾經有人告訴他,小恩的前九世,總是很快地記起他來,孟婆湯對他根本不管用,他執念太深,牢牢將兩人相約之事刻印在心底,怕遺忘會使他錯過彼此。
最晚、最晚的一世,是在二十歲,便陸陸續續憶起。
可是這一回,他十八了,還一點印象也沒有,甚至,覺得彼此之間愈來愈疏離,那道防備的疆界,不是他,是小恩劃下的。
這一次,他真的忘得很徹底,甚至下意識地不想再靠近他。
不怪他。一個人孤孤單單來到這世上等著,又孤孤單單離開,整整九世,在希望與失望之間輪回,備受煎熬,這樣的痛苦,換了誰都會想求得解脫,再也不盼、再也不等,也就不會再痛。
這種苦,他已經嚐了九世,自己不過才一世又算什麼?
即便……他已回到對方身邊,赴兩人的前生之約。
但是小恩,你還願再信我一回嗎?
還能有多糟糕?
隔天回到工作崗位時,嚴知恩才真正體悟到——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的真義。
被父母來這裏一鬧,女孩辭職了,他的事情被繪聲繪影、加油添醋地傳揚開來,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嚴氏小老板有一腿。
所有人一瞬間像是換了一張臉,陌生得他完全不認識,以往還能和他談笑自如的,如今都變得拘謹、小心措詞,誰也不想無意間說錯話,被他一狀告上小老板那裏去,弄得飯碗不保。
還有更多的人,看他時總帶著異樣眼光,輕蔑、鄙夷等等。
大家開始和他保持距離,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仿佛他是什麼病菌帶原者一樣,他在這個環境中變得格格不入,每天來上班都得繃緊神經。
他情緒很緊繃,他自己知道,這陣子幾乎沒再去嚴君離那裏,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一旦見到嚴君離,他不保證能控製得了自己,會說出、做出什麼事,他自己都無法預料。
他其實不想傷害嚴君離,每回對他發完脾氣,內心會像有個黑洞,不斷地蔓延、吞噬自己,空泛得發慌。
那種感覺並不好受,他不想要再像那天清晨一樣,麵對那種難以言喻的空虛與懊惱。
可是他不去,不代表嚴君離不會來。
剛開始,晚上會帶著宵夜,去他的租屋處等他下班,見到他時總是說:「來看看你好不好。」
他一口氣憋著,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對方說。
就像青春期的小男生,很介意在同儕麵前提起父母、上學不喜歡再被接送、迫不及待想展現小大人獨立的那種情結有些類似,如今的嚴君離,就是他內心最大的疙瘩,隻要一同出現在別人麵前,就會讓他渾身不自在。
嚴君離來過幾次後,有一回室友好奇,當著他們的麵問:「你哥哥啊?」
「不是。」他想也沒想就否認了。
高攀得起嗎?他才不敢說自己有這麼尊貴的哥哥。
嚴君離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
那些流言蜚語,弄得他神經兮兮的,隻要一看見嚴君離,那種難堪的心情就會一湧而上,他自己也沒辦法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