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頭上微微透露出一點淡淡灰藍色的空隙,很快又被滾滾的濃霧封閉了。除了馬“吐魯吐魯”抽著響鼻之外,一切都是寂靜的。這種寂靜並不能使人得到鬆弛、休息,而是一種難耐的無聲的擁擠。挨延到上午十點多,濃霧漸漸散開,塔裏木這個老魔法師顯示出它本來的麵目,在濃霧裏悄悄脫下銀色的晨裝。
檢查馬蹄留在細沙裏的痕跡,發現我停下來的時候正是麵朝西北。我應該往東南抄直徑去彙合來時的南北蹄跡。走了一段想想這樣不保險,索性直奔正南去找大路,然後再向東找我居住的村莊。走約三四華裏,發現在荒莽之間夾雜著一道道的沙牆,每逾一道沙牆乘馬便汗流如洗,要在沿腹的淤沙中翻滾掙紮。我估計正南的障礙要多些,但是偏東呢,沙牆仍然是一道連一道的。偏西沙牆少些,也薄些,於是又選擇了偏西的方向……走約二十幾分鍾,望著西麵的天腳下浮起一層深褐色的邊緣,邊緣很快的擴大起來了,好像向天頂伸出一條手臂——在帕米爾高原上這種雲朵是暴風的征兆。可是我想在大霧之後不會有大的風暴(說是“我想”,勿寧說是忐忑的希望)。
不久,暴風的前哨從沙丘上揚起一綹綹的細沙來了,我知道無法擺脫這場噩運,我將像大海裏的扁舟一樣在巨浪裏飄搖。第一批疾風從我麵前二百公尺的沙丘上呼號著馳過無產階級。我躊躇著是否選擇一個低凹的地勢隱蔽一下,還沒容我下定決心,新的疾風又把整團的沙塵卷起,我閉住眼睛伏在鞍轎上打了個旋轉。就在這瞬間狂風暴發了,它咆哮著,跳躍著,吱著黃牙湧起衝天的浪濤。檉柳樹像被巨人揪住頭發的瘋婦,呼天搶地地哭嚎……
這時,如果下馬俯伏在任何一座沙陵的腳下,都隨時有可能作為一個新沙丘的奠基石。我用圍巾把鼻子、嘴捂起來,勒回馬對著風暴,沙石鞭打著我的前額。眯縫著眼睛看看昏黃的太陽,它像一盞奄奄欲熄的燈火,指示著我奔逃的方向:“向南去,偏西!”我用盡力氣掙紮著,抗拒著,把臉貼住馬脖子呼吸,與這個粗暴的巨大較力,隻要它不把我拋入半空,我便咬緊牙著:“向南去,偏西!”
太陽接近沙海邊緣的時候,風暴停息了。太陽把深紅色的光照,傾瀉在沙丘上,檉柳披著零亂的頭發,拖著長長的影子,似乎在輕輕地喘息。
當我遇見第一個維吾爾老鄉的時候,他說:“你去皮山縣城吧,到那隻有兩三華裏……”
靠著昆侖山的山麓,皮山縣在廣漠的瀚海之間是最適於旅人棲息的地方。駱駝隊、毛驢隊、大輪子牛車,每當黃昏便揚起一片煙塵,旅人們唱著情歌,打著口哨走進這戈壁間避風的港口。高大的白楊樹矗立在暮靄中,像一群身姿修長的少女,伸出纖細的手臂,輕輕地拂出天空裏的星子。
有時頭上微微透露出一點淡淡灰藍色的空隙,很快又被滾滾的濃霧封閉了。除了馬“吐魯吐魯”抽著響鼻之外,一切都是寂靜的。這種寂靜並不能使人得到鬆弛、休息,而是一種難耐的無聲的擁擠。挨延到上午十點多,濃霧漸漸散開,塔裏木這個老魔法師顯示出它本來的麵目,在濃霧裏悄悄脫下銀色的晨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