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麵包樹

後記 -- 飛渡千山

去年當『麵包樹出走了』出版之後,我收到許多讀的電郵和來信,他們很想知道林方文到底是生是死。

我沒想到林方文的生引來了那麼多的回響。其實,我當時還沒決定要不要讓他死。一年來,心中有好幾個腹稿:林方文可以死,也可以不死。

我決定不讓他死。

我想寫的,是林方文和程韻這兩個人的成長。讓林方文死,那未免太容易了。不讓他死,難度較高,也更現實一點。

林方文並沒有死,他選擇了另一種人生。

程韻以為林方文死了,林方文的「死」,成全了她的另一種人生---一種她從來沒有夢想過的人生。正如程韻所說,人生的過渡,當時百般艱難,一天驀然回首,原來已經飛渡千山。

當程韻發現林方文原來沒有死,她埋怨他自私,葛米兒忽然說:「可是,你又有甚麼損失呢?」程韻憬然醒悟,假如林方文沒有「死」的話,她也沒有成長。

『麵包樹上的女人』那個階段的程韻,以為愛情是人生的全部。『麵包樹出走了』的時候,林是程韻的一切。到了『流浪的麵包樹』,程韻已經有了自己夢想和人生。成長,才是女人最後的歸宿。成長之後的愛情,才是更圓熟的愛。

林方文也改變了。在第一集裏,他是個很自我,不太會關心別人,甚至不懂得愛的人。到了第二集,他好像長大了,而其實卻無法解決內心的矛盾,無法忠於一段感情。『流浪的麵包樹』裏,林方文死裏逃生,才發現心中至愛。他卻也明白,他和程韻是永遠沒法好好相處的。他並不知道,他的「死」已經改變了她。

不要問我,程韻愛的是林方文還是杜衛平,這是兩個不同的故事和兩段不同的人生。愛情是沒得比較的,也沒可能了無遺憾。

我最難過的,是葛米兒的死。寫到她去書店找程韻,告訴程韻「我很快便會去見林方文。」這一幕時,我很傷感。曾經有讀者說,我的小說好像都有死亡。是的,我對死亡常常有一種憧憬。死亡是永遠的離別,而我最害怕的,是離別的寂寥。

害怕,卻沒法逃避。

這個階段的我,深深相信,最美好的愛是成全。隻是,成全這回事,百般艱難,不知道會不會有飛渡千山的一天。

『流浪的麵包樹』之後,麵包樹的故事,也該暫時告一個段落了。也許,等到數年後,我們再回頭來看看林方文和程韻這兩個人,過著怎樣的人生。

上一集,大家抱怨我太殘忍,把林方文「弄死」了,如今他已「複活」,雖然沒能和程韻一起翱翔,也總算是幸福的離別,不要再說我殘忍了。

--張小嫻 7.7.2001

小說擇句

原來,人可以度過最無望的日子。抖落身上的灰雨,重披一身星光。

隻是,當某些特別的日子降臨,呼喚著記憶裏甜美和沉痛的部分,人還是會感到蒼茫和孤單。

「離別是沒得練習的。」葛米兒說。是的,人生的乍然離別,常常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有誰能夠為離別練習呢?倘若可以練習,便不會有那麼多的眼淚和思念。

「你這種人,隻會在自己的葬禮上才不會遲到!」蒂姝說。

「也許我害怕愛上另一個人之後會把他忘記吧。我卻又害怕沒法忘記他,那便永遠沒法愛上另 一個人。」我說。

愛是美麗的,但也是累人的,我多麼向往一個人的自由?從此以後,無須在苦苦的思念裏輪回。突然間,我的身子輕盈了許多,我甚至在浴缸裏唱起歌來。我決定了,以後隻要別人來愛我,我不會再那麼愛一個人了。我想象自己變成一個無情的女人。無情是多麼絕美的境界?我再不會愛傷害,不會了。

我啞口無言。是的,他從來便是這樣一個人,我為甚麼不理解呢?從前我常常害怕他總有一天會悄然無聲地離我而去,去尋找那個虛緲的自己。

我以為我害怕的,是告別的時刻,原來,我同樣害怕重逢。

第2章

『噓,程韻,那個男人是不是想偷書,他看來鬼鬼祟祟的。』小哲走到櫃台,在我身邊小聲的說。

小哲是我的助手,從第一天開始便在書店裏幫忙。來上工的那天,他戴著一頂鴨舌帽,眼神有點憂鬱,看起來很像一個人,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聘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