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看到仁心仁術為天下蒼生舍生忘死之類的好意,但那,恐怕隻是“賣”出來客觀副作用。

聽說,你不再涉入江湖了,是麼?

鬼梁天下見慕少艾,十分含蓄也十分直截了當的一句話。弦外之音是:讓若我鬼梁兵府出個價錢,藥師你還肯不肯賣。

呼呼。慕少艾含著煙管,略笑著:不了。多少錢都不了。

為什麼呢?鬼梁天下沒有問,是慕少艾自己回答的。

我老了。

的確,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但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老了,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更沒有什麼值得我為之付出的。

鬼梁天下明白這句話。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慕少艾也覺得鬼梁天下這個人比較上道。

一個人老了,容易變得軟弱。越接近死亡,越發現這個世上值得留戀的東西更多。

但慕少艾,他老了,反而變得剛強。無欲則剛,何況無欲更無情。

我也奇怪,明明那麼富於感情的慕少艾,又有那麼多人反複詠歎著慕少艾的多情,而我偏偏隻看出無情來。

我是覺得,一個富於感情的人是不會像他這樣生活,不會像他這樣選擇。甚至,不會像他這樣讓許多感情流露出來。

多情的誰呢?比方說,羽人吧。

無情不似多情苦。否則,何以要在回憶中可以抹掉慕少艾的影子。

羽人回憶對他一生有過影響的人,連毫不相幹的都回憶到了,卻沒有慕少艾的影子。

大概那個時候,羽仔漸漸感覺慕少艾的確心不在他,偏偏同時又發覺,他的確心在慕少艾。

一個人,有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有的,想也不敢想,隻能忘掉,將記憶偽裝成那個人從沒存在過的樣子。

慕少艾的一生,心在何人呢?他的確曾經滄海,但那滄海一夢卻模糊的如同幻象。

或許他的確愛過一個人,隻是那個人從未存在過,隻是他一生中無數真實的人錯綜出的影子。他從這個人身上看到了,又從那個人身上看到了,這一點,那又是一點,但都是隻鱗片爪,浮光掠影。

慕少艾心中冀望的感情,如此美好,以至於根本無法存在於這世間。他不能形容,更找不到。他知道這些感情都不是,但卻不是很清楚怎樣的感情才是。

有人愛他,不是沒有;隻是愛得不夠,愛得沒有他想要得那麼多。

他的感情,總是在付出著。毫不吝惜地傾倒著一般,源源不絕仿佛傾天不絕的雨水。他對這個人很好,對那個人也很好;他似乎愛過這個人,轉眼間又似乎鍾情了另一個。這世間,還有人能如他這般如此揮霍感情麼。

想到這些,又覺得羽仔是適合他的。不僅適合,也許正是他尋找了很久卻沒有找到的一個。

不知為什麼,看到羽仔,覺得他是獨占欲很強的那種男人。他對感情的霸道,是難以想象的。慕少艾的風流有多纏綿,羽仔的霸道就有多剛強。

隻不過,錯過了。錯過了這生,不免又生生相錯。

鬼梁天下問:你不再涉入江湖,是為那個年輕人麼?

慕少艾含著煙管,輕佻笑著。哪兒的話,我跟他隻是普通朋友。說著話,腦海中浮現出那白衣黑發的年輕人,想著那身體,想著那雙手幾乎要將自己揉碎的力道,心裏又饒有興趣覺得未嚐不可。

縱然作鬼,也要做風流的。否則,豈對得住這一世風流的虛名?

走過鬼梁兵府的百棍陣,慕少艾踉蹌著腳步跪在鬼梁天下麵前。連他自己也不能解釋,已經厭倦活著的自己,為何對他人的生命如此執著。

大抵真正的感情,都是這樣無法解釋的。他以為自己還如此這般地無情著,卻不知自己悄無聲息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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