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掀開兜帽，露出一張蒼老的麵容。
那真是一個極老的老人，老到看不出歲數，臉上皺紋層層疊疊，布滿斑點，似乎隨時行將就木一般，隻一頭銀雪一樣的白發，倒是梳得一絲不苟，異常漂亮。
九天玄女俯視著這個莫名出現的老嫗，背後霞光萬丈，在她蒼老的臉上投下古怪的色彩。雞皮鶴發的老嫗一絲多餘的肉也無，手腳枯瘦，一雙眼睛黝黑如深潭。
“是你......”九天玄女道。
“是掌門！”長生驚叫道。
這來自南詔的少年有一雙極洞徹的眼睛，一眼認出了眼前的老人究竟是誰。
夙瑤......幾乎是同時，清都也從麵前朽木一般的老人身上看出了那個女子的模樣，但是，怎麼會——就像是所有的青春被瞬間抽離，原本光滑的容貌如今粗糙褶皺，挺拔纖細的腰肢如今不堪重負般彎下，他還依然是青年模樣，她的時間卻已經流逝到盡頭，一切年輕的痕跡都灰飛煙滅。
“夙瑤！”
“掌門！這是怎麼回事！你......”
慕容紫英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卻又瞬間失聲——年邁的女子轉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奪去了他所有說話的能力。
他默默退後。
九天玄女道，“你如何在此地？”
夕瑤女神，不該守護神樹，不離片刻嗎？九天玄女的眼中看不到凡人的衰朽身軀，而在那副桎梏之中，夕瑤透過那雙渾濁的眼眸，注視著九天玄女。
是那個自天地初開就立於世間的神明啊。
“如今我是凡人之身，瓊華掌門。”
她依然自稱瓊華掌門，所有瓊華弟子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忽的自胸臆中生出一種豪氣來——看啊，那就是他們的掌門，哪怕是麵對九天玄女，依然不墮氣節！
瓊華代代奉九天玄女為神，香火供奉數十代不絕。而當心中的信仰真正到了眼前，卻親手摧毀他們所有的希望時，舊日的信仰已經全部崩潰了。
九天玄女？不過是個不明是非的神仙罷了。褪去了那層光輝的外衣，現實可厭得令人絕望。
難道不是她傳下道統，諭令他們斬妖除魔，護佑蒼生嗎？
若真是瓊華行差踏錯，為何不在最初就讓他們明白自己的錯誤？十九年前殺戮早已經鑄成，而對妖族的殺戮更是綿延世代，為何要在一切都無法挽救的時候才來告訴他們，他們做錯了？
他們難道不是一直遵循她的旨意嗎？
難道神仙，就可以反複無常？
他們難道真的錯了嗎？妖可以食人，人卻不可以殺妖？
什麼“善惡行止，本無人界、妖界之分，妖不為惡，為何殺之”，妖獸食人，又豈會因人善而輕易饒過性命！
人妖相憎，仇恨綿綿不絕，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妖不食人會死，人不斬妖就會被妖所殺，世上難道真有願意犧牲自己而成全人族的妖嗎？！
夢貘一族號稱食夢而不食人，且隻食噩夢。可實際上呢？嚐過了噩夢的滋味，就會克製不住對美
夢的貪婪向往，一旦所有的夢境都被吃盡，失去了夢境的人類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悅悲傷，隻能如同行屍走肉走肉一般活著！
試問這與殺人何異？！
夢貘是不會在乎又有多少人渾渾噩噩活在這個世間的，對它們來說，人族也不過是能夠製造出食物的一種東西罷了，哪裏會有什麼憐憫和不忍之心？
什麼是是，什麼是非！
瓊華自立派以來，十三位掌門死於妖族之手，六位因封印大妖而精血散盡，餘下兩位，則是在抗擊妖獸潮時中瘴毒而死！曆數瓊華掌門，無一人壽終正寢！
難道所作所為，都是錯嗎！
“天道在上，自有因果！何須你橫加幹涉！代天授命，一派胡言！”夙瑤斥責道。
麵對這位遠古神，九天玄女依然還想狡辯，“盤古有訓，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凡人仰觀蒼天，無明日月潛息、四時更替，幽冥之間，萬物已循因緣，恒大者則為天道。瓊華派惡念萬般，天道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