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肖克
有一種愛可以飛越時空,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擋,他總是不知不覺地跟著你,滋潤著你。你真正地感覺到他的存在,可能需要10年,20年,或許更長,然而人生是短暫的,並非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如果沒有時間,如果沒有機會,讓你在忙忙碌碌的人生裏醒悟,他可能好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我小時候的表現總是很糟糕,那是因為很小就沒有了母親,很少在父親身邊的原故。整個青少年時期,既多愁善感,又格外地冷酷的我,不懂得什麼是父愛,什麼是母愛,什麼是朋友,什麼是關懷,所以無論走到那裏,仿佛都是一個多餘的人,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然而,即使是這樣,我還是長大成人了。如今雖然人剛剛跨進中年,已是滿頭白發,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時常回憶,時常想,我是怎樣長大的,怎樣成了一個好兒子,好兄長,好父親,一個身心健康的人。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是如何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轉變過來,我自己似乎卻一點也不知道。
現實的生活,一條漫長漫長的人生路,他是何以使一個野性十足、冷酷無情的我,變成一個被人信賴、忠實、可靠、有責任感、有用的人。曾幾何時,我開始放棄了處處爭鬥稱霸的理想。為了這個想法,我應該是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記得小時候,每每有同學鄰居或老師家長上門投訴。表姐們總是為我捏了一把汗,而主持家務的姑母性子急,常是又急又恨。急的是我父親在千裏之外,姑父跑船長年不在家,恨的是我一犯再犯,屢教不改,每次闖禍,姑母總是給人賠小心,賠不是,時常還需作財物上的補償。雖然當時姑父家是屬於比較富裕的家庭,但畢竟是個九口之家,人多口闊。姑父拿的是八級工資製的最高工資,養活這一大家人,也沒有什麼節餘的。於是,我的恐懼總是在姑母的“等你姑父回來再給你算總賬”這句話上。也正是因為如此,每次姑父回來,都是我最緊張的時刻。因為每次都有數不完的過錯,紕漏在身,我的眼自然是從不敢正視姑父的。而姑父回家後的每一個動物,每一件事,我都偷偷地看在眼裏,心裏也一直在盤算著,什麼時候姑父要跟我算總賬。
每次姑父回來,都是我們改善夥食的時候,雞鴨魚肉,這時總是少不了的。做飯時,盡管姑母總是不讓姑父動手,可姑父還是喜歡親自動手,把雞鴨或豬下水什麼的,收拾幹淨。接下來的幾天裏,家裏的大桌上就有了我這個“食肉動作”的美味佳肴。在家中,因為我和表妹歲數最小,在享受好吃的東西上,就有了優先權,而姑母和姐姐們,自然總是要少吃一口。每次上桌後,姑父總是先夾一塊很可觀的肥肉給我,然後說“賬是要算的,肉也是要吃的,吃好才好算賬嘍!”然而,姑父似乎每次喝完了酒都忘了算賬,永遠都是如此。
姑父在家的那些日子,應該是我們這家最幸福的時光,在這些晚上,我們家就有了時間最長的晚餐,而燈火也總是全村最亮的,通常總是要把三盞煤油燈全部點上,把屋裏每個角落照得通亮。這時,村子裏的人就都知道我的姑父回來了,這些日子大致和過年過節沒有什麼區別。
姑父在家,長則半個月,短則三五天,雖然我一直都是提心吊膽的,可姑父從來沒提“算賬”的事。每次出船前,姑父總會將燒得又黑又油膩的煤爐灶具,上上下下擦拭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把家裏的柴米油鹽全部買齊,每樣都是滿滿的,豬油通常要備上二罐,這些東西多半能管到姑父下次回來的時候,即使是引火為用的廢油紗頭,都會預備在小鐵桶裏。記得,因為這些船中廢棄的、丟到水裏會汙染河流的油紗頭,姑父還被別人舉報被批鬥了一次,還被組織上清查了曆史問題。因為姑父早年在國民黨統治的武漢和上海之間跑船,後來還幫日本人開過船。好在姑父在被審查期間,沒有誰能把日本人留下的那艘舊貨輪開動起來,姑父得已結束審查,重新獲得了工作的機會。也就是因為這件事,三年後,姑父調離了原單位,我們也隨之搬到了新興的工業區,環境有了很大的改變。
然而,不管生活是怎樣的,姑父總是老樣子,做事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待人心胸開闊,沉默寡言,隻有回到家中才有說不完的話。到了新單位之後,那中斷了近二年的廢油紗頭又拎回了家,姑母見了,提醒說:“這油紗頭還是別撿了,省得將來又有人舉報”。可是對家裏生活來說,少了這廢油紗頭真是不方便。所以姑父堅持認為,撿這東西與國家無損,對環境家庭都有好處。在我的記憶中,姑父做任何事都比別人認真,因為愛抽煙,常咳嗽,卻從不會隨地吐痰,亂扔煙頭,總是認真地將這些都裝在一個小罐一起倒掉。因此,家裏人都受此影響,從不亂扔廢棄物,家裏永遠是幹幹淨淨,整潔有條理,決不會動別人的任何東西。在我的記憶中,姑父每次出門前,都會這樣對我說:“乖乖,要聽話,你已經長大了”。一直到我十八歲中學畢業離開江蘇回到父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