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殺不可辱
士貴而君賤,人重而權輕,這是中國傳統的文化理想。雖然這一理想在中國曆史上的任何朝代都沒有完全實現過,但正是因為有了這一不滅的理想,中國黑沉沉的曆史上才能顯示出一絲亮光。中華民族的漫長曆史才不會沉落。
通過顏斶與齊宣王的爭論和衝突,我們就可以了解當時的社會狀況。
齊宣王接見顏斶,直呼其名說:“顏斶,過來!”顏斶則針鋒相對地喊道:“大王,過來!”齊宣王當然很不高興。他左右的大臣也極為不滿,對顏斶說:“大王是國君,你是臣子,大王說‘顏周,過來’,你也說‘大王,過來’,這難道合適嗎?”
顏斶回答說:“我顏周上前,是仰慕權勢;大王上前,則是禮賢下士。與其讓我去仰慕權勢,倒不如讓大王禮賢下士。”
齊宣王惱怒,麵色鐵青,說:“是我國君高貴,還是士人高貴?”顏周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士人高貴,國君不高貴!”齊宣王說:“你有根據嗎?”顏斶說:“當然有。從前秦國攻打齊國,曾有命令:‘誰敢走到柳下季墳墓周圍內五十步內去砍柴,殺無赦。’又有命令:‘誰能斬得齊王頭,封萬戶侯,賞黃金千鎰。’如此看來,活著的君王的頭顱,還抵不上死了的賢士的墳墓。”
齊宣王無言以對,憤憤不平。群臣都說:“顏斶過來,顏斶過來!大王有萬乘兵車的國土,有鑄千石之鍾的財力,天下的仁人誌士無不爭相投奔,智者辯士無不前來出謀劃策,東南西北無不風靡響應,各種物資無不齊備。現在像你這樣的士人,不過是一介平民而已,田間耕作,徒步而行。下等的士人住窮鄉僻壤,隻能看守裏巷,士人的地位實在是十分下賤的。”顏斶說:“不對。我聽說古代大禹之時,有諸侯萬戶,何以有如此之多的諸侯呢?是因為他們尊重道德風尚,推崇士人的力量。因此,舜出身於田畝之中,被推舉為天子。即使到了商湯之時,諸侯也還有三千之多,而如今,稱孤道寡者隻有24人了。”
“這就是是否尊重道德和士人而產生的不同的結果。等到諸侯逐步削弱,以至於國破家亡,即使想看守裏巷,又怎能做到呢?所以,《易經》上這樣說:‘處於高位而不務實際、隻圖虛名的人,必然奢侈傲慢,禍患也必然接踵而至。’所以,不務實際而一味追求虛名的諸侯,必然要被削弱;不能積德行善而隻求福祉的人就必然遭到困擾;無功而竊據官位的人恐怕難免羞辱和殺身之禍。堯有9個助手,舜有7個摯友,禹有5個丞相,湯有3個賢佐,從古至今,不靠賢人輔佐幫助而能成就大業者,未有其人!不以禮賢下士為恥,不以虛心求問為辱,甚至以向地位低下的士人求教為無上的光榮,像堯、舜、禹、湯等都是。所以說:‘無形無象者是有形有象者的主宰,無端無緒者是有端有緒者的根本。’上能體察事物的本源,下能梳理事物的流變,如此聖名而又有學問的君主,怎麼能有不祥的事發生呢?老子說:‘雖然尊貴,必然要立足於卑賤之中;雖然高達,必然要以低下者為基礎。’所以,諸侯國君自稱孤、寡,難道是因為他們本來身份低賤嗎?並非如此。孤、寡本來是低賤的稱謂,而侯、王、國君以此自稱,豈不是自謙和對士人的尊重嗎?堯傳天下給舜,舜傳天下給禹。周成王任用周公,世世代代稱其為聖明的君主,這足以證明士人的高貴了。”
齊宣王終於被顏斶折服了,他十分客氣地說:“君子怎麼可以侮慢呢,我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現在聽了先生的教誨,才看穿了那些小人的作為。現在,我希望您接受我為弟子。今後,顏先生與我同遊共處,三牲佐餐,出門乘車,夫人及子女衣錦食玉。”
顏斶並沒有答應齊宣王,而是辭謝說:“美玉生長在山裏,一經雕琢就失去了本色,這並非說它不寶貴了,而是說它受到了人為的破壞;士人生長在鄉間,被薦舉做官之後,不是說不滿意、不尊貴;而是士人再也很難保持自己的本色了。我希望回到家中。遲些用餐,就像吃肉一樣香甜;安然踱步,就像乘車一樣舒服;遠離罪惡,就比什麼都高貴;清靜純正,就比什麼都快樂。對進言者操生殺大權的人是大王,敢於直言進諫的人是我顏斶。話都說完了,請大王讓我慢慢地走回我的故鄉。”說完再拜,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