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年,蕭琮舉家來到燕穀小住,一來給產後的冷寂雲調養身子,二來和久別的同門敘敘舊。
轉眼到了兩個孩子周歲,按習俗該要抓周。
蕭琮一左一右地抱著一雙兒女,輕放在桌麵上,周圍早擺好各色物件,書籍、寶劍、印章、銅板……足有二十來樣。
冷寂雲在一旁道:“小心摔著孩子。”
蕭琮大笑道:“當了爹的人,就是愛操心,這麼寬的桌子,怎會摔下去呢?”說著卻展開雙臂,仔細護衛著。
聽說了這事,豫章、柳行和小師妹田悅都趕來湊熱鬧,幾人圍在桌旁,瞧著兩個小家夥的一舉一動。
弟弟瞪著一雙烏黑的眼珠,瞧什麼都新鮮,一會兒抓起印章玩玩,一會兒伸手去摸銅錢,下一時,注意力又被劍鞘上的花紋吸引,爬過去看了又看。
另一邊的姐姐卻正相反,隻朝桌上瞅了一眼,就興致缺缺地掰著手指頭玩。眾人心急,引她去抓那些東西,她也不屑一顧。
蕭琮把她抱到近處,她竟嘴巴一咧,大哭起來,小手揮舞著,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劈裏啪啦地一陣雜響,嚇得小長軒也哇哇大哭。
“這麼小就淘氣成這樣,長大了還得了?”蕭琮抱起兒子來哄,苦笑著哀歎。
冷寂雲白她一眼道:“小孩子懂什麼?”
他伸出手去,正要抱抱女兒,小正禹卻忽然不哭了,歪著小腦袋,盯著窗外探進來的花枝,破涕為笑。
豫章樂道:“我小侄女喜歡花,長大了許是個風流胚子。”
果不其然,女娃娃伸著胳膊夠了一夠,沒有抓到,便又往前蹭上幾步,終於一把摘下朵盛放的牡丹,托在掌心裏,愛不釋手。
冷寂雲含笑點頭:“不錯不錯,做個情中聖手,總好過去當什麼大俠。閨女是知道我的心意,沒去抓那把寶劍。”
“寂雲……”蕭琮轉頭看他,一臉無奈。
這時,趴在她肩頭的小長軒卻不知抓起個什麼東西,舉著拳頭咯咯直笑。
蕭琮疑惑地看一眼滿地狼藉,心道,這哪還有物件給他抓啊?
蕭琮輕掰他手指,想看看究竟抓了什麼,小家夥卻忽地一攥拳,“噗嗤”一聲,幾點黃黃綠綠的濃水濺在蕭琮衣襟上。
眾人大驚:“這是什麼東西?!”
轉眼見小長軒手掌一展,胖乎乎的手心裏,赫然趴著一條被捏爆的肉蟲子。
蕭琮:“……”
冷寂雲:“……”
眾人注視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玩得開心,抬手在鼻底聞聞,張開嘴巴,就要將那坨肉蟲塞進嘴裏。
蕭琮看得青筋直暴,趕緊攔住問:“哪來的蟲子?”
豫章眼尖,最先反應過來,推了把身邊的柳行:“這怎麼像是……你養的那條毒蟲啊?”
柳行近年來鑽研製毒解毒之術,為了試藥性,還派人從苗疆尋得一條珍貴的毒蟲,黑質綠紋,就和那孩子手裏的“屍體”一模一樣。
“糟了!”柳行臉色陡變,搶上前道,“快讓我看看。”
毒蟲向來由藥童專門看管,想來是一時馬虎,出了差錯,竟教它自己爬進屋來,還好巧不巧地被小長軒抓住,當成了抓周的物件。
名貴的毒蟲眨眼殞命,這還不打緊,隻怕害了才滿周歲的孩子。
在場眾人無不駭然,冷寂雲更是麵容慘白,若非被蕭琮扶住,幾乎站立不穩。
蕭琮連聲勸道:“你瞧長軒又蹦又笑的,半點中毒跡象也沒有,定然是沒事的。”如此說著,她雙手卻不住發抖,暗咬住牙關。這兩個孩子是他們的命根子,若有什麼好歹,便是去了他們半條命。
這時,卻聽柳行說了聲“奇了”,收回搭脈的手指。
蕭琮忙問:“怎麼?”
柳行滿臉驚歎,對她道:“這蟲劇毒無比,就算是大人碰到,也頃刻便死,小長軒卻毫發無傷,想必是天生的百毒不侵之體。”
蕭琮鬆了口氣,卻不敢置信:“怎麼會這樣?”
柳行道:“記得冷公子曾中七月雪寒毒,許是當時沒有去除幹淨。殘存的毒物分量很小,侵入胎兒體內後,不但沒害死他們,反令他們百毒不侵,因禍得福。”
冷寂雲問道:“如此說來,正禹也和長軒是一樣的了?”
柳行道:“這很難說,你們若想知道,等他再長大幾歲,我取些不傷身的藥粉試她一試。”
“人家爹娘還在這,你就想著用藥粉去毒人孩子了。”豫章哭笑不得,抱過小正禹來,在屋裏飛奔一圈,又舉高過頭頂,“要我說,不知道才好呢,遇著毒物曉得避忌,反倒沒有危險。”
冷寂雲覺得有理,蕭琮也點頭道:“正是,今日之事,就請三位師弟師妹代為隱瞞。”
三人互望一眼,同是應允。
田悅一直沒有講話,此時笑道:“他們一個抓了牡丹,一個抓了毒蟲,大師姐,你的這對兒女,必非尋常人啊。”
“別是混世小魔王才好。”蕭琮苦笑連連,卻不知自己隨口一句說笑竟成了真。
十年後,正氣崖頂。蕭、冷二人攜著一雙子女,前來祭拜冷謙。
光陰飛度,物是人非,默立在崖前的石碑如舊,隻平添幾許歲月刻痕。蕭琮凝視良久,壓了壓鬥笠低歎一聲,道:“走吧。”
才走出幾步遠,卻聽前方馬蹄聲響,數匹駿馬奔馳在前,另有四五輛寬大馬車,緩緩跟隨在後。
蕭琮眯了眯眼,看清那幾名騎者的相貌,不由驚怔萬分。身旁兩個孩子已經“哇”地一聲歡呼,小跑著迎上去,喊道:“蕭姨,唐姨!”
“這裏有四個蕭姨呢,你們是喊哪一個?”蕭七勒馬躍下,一把抱起跑得臉蛋通紅的男孩子,大笑道,“長軒都長這麼高了,再過幾年怕就抱不動你咯。”
“蕭姨就知道疼長軒,我不跟你好了。”旁邊穿紅袍的女孩挑著眉毛,鼓起兩腮,嘴撅得老高。
蕭七這才把蕭長軒放下來,彎腰看著她道:“我上次抱你,你在我衣服裏塞毛毛蟲,上上次抱你,頭發被你係了十七八個死疙瘩。小祖宗,我可不敢碰你喲。”
女孩聽了捂嘴直樂,眨巴著大眼睛道:“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情,爹爹和娘親都教訓過我好多次,我再不敢了。”
蕭長軒也道:“是啊蕭姨,姐姐這陣子聽話多了。”說著整了整衣袍,竟是一副小大人模樣。
蕭二和蕭四牽著馬過來,都笑斥蕭七道:“你多大了,和孩子計較什麼?”
蕭五也忍笑點頭:“正是。”
“是嗎?”蕭七半信半疑,試探地伸手抱了抱蕭正禹,卻聽嗖嗖幾聲輕響,女孩袖子裏忽然飛出幾道彩繩,如長蛇一般,眨眼纏住了蕭七的雙手。
“哦~~我捉住蕭姨了!不答應教我輕功的話,我不放開你哦。”蕭正禹興高采烈地抓著繩子,拖著蕭七到處跑。
蕭長軒追在後頭喊:“姐,你別胡鬧了,小心娘親又打你屁股。”
蕭七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配合地被她拽來拽去。遠處蕭二等人見狀,都毫不客氣地大笑出聲,半晌,幾輛馬車陸續趕至,男人們領著一群嗷嗷嚎叫的孩子下車,更是熱鬧非凡。
蕭琮瞧著這幅場麵,抬手揉了揉眉心,歎氣道:“看看你閨女,越來越沒樣子了。”
“閨女是我一個人生的?”冷寂雲一聽便沉了臉,看著她道,“你要是肯好好教她輕功,她也不至於整天調皮搗亂,一見蕭七她們就軟磨硬泡的。”
蕭琮苦笑道:“現在這樣還能管束著些,等她學了輕功,我怕是要每天飛上飛下地抓她。”伸手攬住男人肩膀,“寂雲,你也心疼些我吧。”
冷寂雲聽她說得可憐,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無奈搖頭道:“好了,過去見見老朋友吧。”
這時,蕭七已自己掙脫出來,和一群小家夥在草地上耍成一團。
雖過了而立之年,她卻還是愛玩愛鬧的性子,平時最得孩子們喜歡。見蕭琮過來,她雙手撐地半坐起,揚聲道:“少主,你一家四口逍遙快活,年年見不著人,也不掛念我們姐妹了?”
蕭琮拉她起來,拍著她肩膀笑道:“就算是想我,也不用把整個朗月樓都搬來,連咱們蕭四樓主都勞動了。”
蕭四道:“少主,明明是小七調侃你,你拿我什麼尋開心?”
蕭二蕭五也走過來,和她們聚在一處,蕭二哈哈大笑道:“聽小楚說,你們每年這時候準要在正氣崖住幾天。你不來找我們,我們索性拖家帶口地找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