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2)

第一卷:相逢何必曾相識

夜雨初歇

一切的開始,都始於一個雨夜。

“嘀嗒——嘀嗒——”

初春的驟雨初歇,泛著淡淡泥土與草木清香的水滴,順著窗簷緩緩滴下。聲聲清亮,卻襯得夜愈發深且寧靜。

夜沉如水,很快便吞沒了所有微弱的聲響。

然而,那水滴聲終究還是透過未闔的窗,吵醒了室內一向淺眠的少年。

紫藍色發的蒼白少年掙紮了半晌,終於仍是睜開了惺忪的紫眸,抬眼望向牆上的掛鍾。眼波流轉間,竟似有華光一閃而過。

——四點一刻。離天亮也不遠了。

靠著床頭稍稍沉吟了一會,再沒了半點睡意。他望了望門外寂靜的走廊,想來查房的護士已不會再來了。於是起身,披衣,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

門外毫無聲息,黑暗的過道上隻點了兩三盞昏暗的夜燈。

醫院的夜晚總是這樣,安靜——或者可以說是死氣沉沉。所有曾經的生氣,曾經的激情,曾經的如火夢想、如歌青春,全都在此沉寂,仿佛飄入了三生河的一片輕羽,瞬間便墮入了永不見天日的河底。

《聖經》中說得好:“身有疾病,必能治愈;心有憂傷,誰能承當。”

疼痛並不可怕,可怕的隻是被疼痛折磨的人自身日漸崩潰的心理防線。聖潔的白色在他們眼中也變成了死神揮舞鐮刀時刀刃刺目的反光,整座醫院都擺出同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場不被法律約束的謀殺。

確實,見證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對於感受生命的柔軟與新鮮早已麻木。在這裏,從地下一樓的走廊盡頭開始,那種深入骨髓的腐朽,白天尚且能被幾絲人氣所遮掩,待到夜晚,便迫不及待地展露出所有灰敗的死寂。

死亡,以及對死亡的恐懼,是醫院夜晚永不走調的小夜曲。

他看了一眼隨意披在肩上的土黃色外套——那是他曾經於球場君臨天下的見證。衣角隨著步伐在空中劃過瀟灑的弧度,帶著王者的傲骨與漠然,卻在蒼白的醫院背景下,無端染上了一絲落寞與微不可見的心慌。

自嘲地一笑,住院已逾三月,連他也被這裏的壓抑感染了嗎?

這麼想著,他沿著蒙上些許輕灰的樓梯緩步而上,如往常一樣推開了天台的門。正待舉步,卻因為有人的捷足先登而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個坐於輪椅之上的女孩。

因背對著他,所以隻見滿目傾瀉而下的柔順黑發。不知長度,卻鋪滿了整張輪椅,更顯得那抹身影嬌小而單薄,像是隨時要溶入這夜色中消失不見一般。

可奇怪的是,他卻又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覺得這一抹身影是絕不肯輕易消失的。

這一份篤定來得毫無理由,也許是因為那雖單薄卻仍傲然挺直的肩背;也許是因為那優雅微抬、執著待月出的頭顱;也許,隻是因為在這猶帶水汽的深夜天台上,她與他的不約而同,使他無端確信,他們有一顆同樣堅韌的心。

於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好奇於這個隻一背影便纖弱而倔強的女孩的樣貌。

並不見得是期望她有多美貌。自幼秀麗尤甚女子的樣貌使他對於外表的美醜,比之他人更淡然了幾分。他隻是帶著一絲期待猜想,她一定有一雙同樣柔美但倔強的眼睛。

像是感應到了他的期盼一般,那個本還沉浸於自我世界的女孩緩緩轉頭,直直對上了身後的他。

明月從沉沉的天幕中探出一角,映照著重重烏絲掩映下那張蒼白的臉。

天仍很暗,因此他隻能堪堪看清她秀氣的鼻尖與小巧的嘴,配合著那張古典的瓜子臉與烏黑順直的長發,像極了一尊傳統的日本娃娃。

然而,作為精華中的精華、靈魂的窗口,那最重要的一雙眼,竟是全然被遮掩在了層層繃帶之下,在月光下無言訴說著破碎,與令人心痛。

繃帶的白色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略有些不忍地別開眼,將目光放在快垂及地的一椅秀發上,這時才疑惑於為什麼沒有電梯直達的天台會突兀地出現一把輪椅。

但他的疑惑並不能持續很久,因為那個女孩輕輕地開口了:

“是誰。”

那聲音一點也沒有這個年齡的女孩該有的清亮明快,也不似成年女子的低沉磁性,而是一種介乎於兩者之間的明澈清淡,染著雨夜的水汽氤氳與夜色寂然,飄渺空靈。

隻簡單兩字,便於齒舌間帶出了一股天然的優雅與尊貴。

他的隊友、同學、對手總說他是天生的王者、神之子,即使那樣美麗的外表也掩不住骨子裏屬於王者的霸氣、神子的強大。

而他也是這麼認為的,並在球場上將這淩厲強大的霸氣發揮到極致,以此來讓那些嘲笑他外表的人不敢小覷。

他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王者應是霸氣,神子應是強大。

但是,此時此刻,在醫院雨後簡陋的天台上,這個眼纏繃帶、身著病服的蒼白少女,用平淡的語氣說出的簡單兩字,那撲麵而來的優雅,竟不費一刀一劍,就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