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訂版後記(1 / 3)

關於第二個問題,孔子是否將其思想隱含在《春秋》的言外、文內。筆者以為,這完全有可能。講究含蓄是中國人很突出的一個民族性格,此性格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時代就已經形成,《詩經》有許多以含蓄著稱的詩篇,便是明證。再者,孔子本人就是一個善於以含蓄方式表達情感、思想的人,《論語》中就有不少這方麵的事例。如孔子說“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這是以含蓄的方式表達孔子對節操高尚者的讚賞;“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這是以含蓄的方式表達孔子對季氏祭泰山的不滿;“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這也是以含蓄的方式表達孔子想施展自己抱負的願望,等等。根據這些,筆者以為孔子在給他的弟子講授《春秋》時,極有可能以或明白或含蓄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感與思想。盡管現在已經無法尋得孔子以含蓄方式說《春秋》的具體例子(不包括《公羊傳》所挖掘出的《春秋》微言大義的例子),盡管這個結論僅是推斷性的,但筆者相信,這個推斷是可以成立的,隻是當年孔子的這種含蓄的表達,不可能像公羊先師所挖掘的那樣,幾乎遍及《春秋》的每一句話。

關於第三個問題,公羊先師所挖掘出的《春秋》的微言大義,是否就是孔子的思想。這個問題是我國古代經學界爭論最多的一個問題,由於筆者在第二個問題中的結論僅是推斷性的,並且迄今為止,我們尚未尋得孔子說《春秋》的具體事例,故而這第三個問題的探索變得很複雜,但複雜不等於說就沒有探索的可能。筆者以為,《公羊傳》所挖掘出的《春秋》的仁政、反侵略、君君臣臣、人倫關係、君臣修養、改革等方麵的思想,很有可能是孔子在講授《春秋》時所聯係到的、所闡述到的。因為這些思想也是《論語》中的孔子思想,是孔子與他的弟子們經常談論的話題,既如此,那麼孔子在給弟子們說《春秋》時,就極有可能有意無意地借助《春秋》史實及隻言片語重述這些思想,這是很正常的。不過公羊學思想中最耀眼的部分卻不是上述所提到的仁政等思想,而是“大一統”、“三世說”的理論。這兩種理論與孔子說《春秋》的關係如何?筆者以為“大一統”理論有可能在孔子說《春秋》時提到過。首先,孔子曾有過“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從”的言論,所謂禮樂征伐由周王發出的有道之天下,自然是一個統一的國家,而禮樂征伐由各諸侯國君自行發出的無道之天下,自然是一個各諸侯割據的分裂的國家。孔子顯然是主張國家統一的,盡管迄今為止,我們從現有文獻中還未發現孔子使用“大一統”一詞的例子,但這不等於說孔子就沒有“大一統”的意識。其次,《春秋》的“春王正月”的“王”,自然是“周王”,將這四個字譯成現代的白話文就是“此月為周王所頒布的周曆的春天正月”,而這就是“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一種表現,也可以說是“大一統”的表現。對政治極為敏感、對“天下有道”極其盼望的孔子,很有可能將“春王正月”與“大一統”,或者與“天下有道”聯係起來,於是在《公羊傳》中便出現由“春王正月”而生發出的“大一統”的理論。盡管這也是筆者的推測,但筆者依然認為此推測有成立的可能。“三世說”是否與孔子說《春秋》也有某種聯係?筆者以為,可能沒什麼聯係。孔子雖然有過主張改革損益的言論,但卻不曾說過有關“社會進化發展”的話,而且“三世說”也不是《公羊傳》的思想,而是何休借《公羊傳》中的“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而生發出來的。如此說來,“三世說”與《春秋》之間,也許真的是“風馬牛不相及”。那麼,我們應當如何看待“三世說”?筆者以為,我們應當為一千八百多年前“三世說”的誕生而熱情歡呼;為我們的先人在一千八百多年前就能有“曆史進化發展的意識”而驕傲,盡管此理論在剛產生之初還不是那麼完善;同時,我們還應當為儒家思想的博大精深而自豪。古人對儒家經書的研究有“我注六經”與“六經注我”兩種方式。“我注六經”是以客觀、科學的方法注釋六經,而“六經注我”則是借注釋、挖掘六經的“義”,來表達作者自己的“意”,公羊先師的說《春秋》即屬於“六經注我”。對於“六經注我”的學者來說,“注釋、挖掘”僅是一種手段、方式,而目的,或者說關鍵在於“表達己意”。所以,對於這類“六經注我”的著作,我們的關注點應當放在該著作所表達出的、注釋者的“意”是否有價值,而不是此“意”與“經義”之間是否有聯係。如果此“意”與“經義”雖有聯係,但此“意”卻是落後的、庸俗的,那麼此“意”照樣沒價值,自然也就沒必要去發揚光大,如《公羊傳》所挖掘出的、為魯國避諱遮醜的“意”,又如董仲舒、何休所挖掘出的讖緯迷信的“意”;相反,如果此“意”與“經義”雖無聯係,但此“意”卻是先進的、符合人民意願的,那麼此“意”當然就是有價值的,當然要加以肯定,要加以發揚光大,而無須去計較此“意”與“經義”是否有聯係,如公羊先師所挖掘出的“三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