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評:再生緣一書之主角為孟麗君,故孟麗君之性格,即端生平日理想所寄托,遂於不自覺中極力描繪,遂成為己身之對鏡寫真也。觀再生緣第十卷第三九回述皇甫少華迎娶劉燕玉一節雲:“皇甫家忠孝王的府第造於外廊營內,阮京兆大人的私衙卻在爛麵胡同。這邊迎親的花轎轉來,正從米市胡同孟家龍圖相國的衙門前經過。”及同書第一一卷第四一回中,述劉燕玉至孟麗君之父母孟士元韓氏家,拜認為孟韓之繼女時,士元送燕玉至廳院前,其言曰:“,人夫們,轎子抬穩啊!連日晴明雪水流,泥濘一路是車溝。小心仔細休輕忽,外廊營,進口艱難我卻愁。”然則皇甫少華家在外廊營,即是孟麗君終身歸宿之夫家在外廊營。據上引陳句山年譜乾隆三十五年條,知陳兆亦寓外廊營。端生乾隆三十三年秋間初寫再生緣時,即在外廊營宅也。端生無意中漏出此點,其以孟麗君自比,更可確定證明矣。至端生所以不將孟麗君之家,而將皇甫少華之家置於外廊營者,非僅表示其終身歸宿之微旨,亦故作狡獪,為此顛倒陰陽之戲筆耳。(《論再生緣》)詩曰:前妃入夢後賢妃,之子無良使我悲。寄語君王矜赦宥,大開法網把仁施。
啊江義士,孤家與小千歲五更入朝,就把郡主救親之意一一陳明,還替你劉爺著實地善言,求皇上連親族亦皆寬恕。如今萬歲爺準奏,已發赦書到法場去了,命將一切人犯依舊收監,等侯聖旨下來再為定奪。你去通知郡主罷,這件事可以放心的了。
進喜聞言著實欣,連連頓首跪當門。參武憲,叩東平,說謝王爺莫大恩。老少王爺齊挽起,方才款步進儀門。才能義士心歡喜,舉手忙辭眾伴行。出了東平王府內,就聽得,三三兩兩說新聞。有的道,真虧武憲王爺好;有的道,也算劉家郡主能。既上法場仍赦轉,這般造化實非輕。滿街士庶齊談論,進喜欣然趕步行。一到店中飛入報,連呼郡主與娘親。真可喜,實堪欣,轉禍為祥得好音。武憲王爺真大量,前仇不記反求恩。五更父子朝中去,就奏說,郡主來都願代刑。著實美言皇上準,還赦了,無辜被累族中人。合家已到雲陽市,這時候,依舊收監下獄門。特令小的來報複,叫郡主,如今這事可寬心。多嬌聽了驚加喜,玉手高抬叫一聲:
啊唷謝天謝地!謝菩薩的威靈保佑!
竟把雙親救下來,從今三載吃長齋。荷蒙如此垂憐念,保佑我,解了爹娘這次災。郡主於時心大喜,梵如三嫂笑顏開。
啊唷好了,不枉了上京一場,這件事公然辦妥。
到底千金有孝心,順風一路早來京。果然赦了全家難,還及那,同族之中也得寧。不枉千金修兩載,真正是,皇天不負好心人。梵如三嫂齊歡喜,郡主欣然叫一聲。
啊唷進喜呀,難為你了,為奴之事帶累你多少辛勤。
今朝大事已完成,恩德銘於肺腑間。既得合家多赦了,快些同我探牢間。才能進喜言稱是,郡主還須用早餐。整備起來應到午,小的先去喚車來。黎明薄餅俱充飽,我倒也,不覺饑來不覺寒。娘去取些零碎鈔,待吾代去好盤川。再稱整銀三十兩,少停時,打點牢中也不難。就此大家俱餐飯,待車一到免遲停。多嬌應諾江媽惱,問了聲,使用何須要若幹?半百之銀容易盡,又非寶穴與金山。這般花費因何故?你隻當,五十紋銀用不完。進喜見言含笑道,就稱廿兩勿相耽。江媽方始房中去,先付零星約五錢。義士接來辭郡主,忙忙走出店房門。走過幽街穿鬧市,看了看,京天大地果非凡。經營士庶叢叢集,百鋪千行處處開。進喜換錢提著走,一邊行路一邊觀。暗思小主曾生子,還有侯爺庶出男。今若買些糕與果,少停帶去探南監。更兼郡主和姨母,旅店持齋可口難。若買些微幹小菜,買來不費幾多文。於是進喜心中想,東顧西瞻步步行。先吃飯,安樂館中魚肉美;又買些,佩蘭齋裏點心鮮。孫公園內多佳物,代取了,十塊新鮮豆腐幹。買罷東西重又走,叫車一直轉旋身。來回之價都言定,忙忙地,趕到招商店麵前。
話說進喜雇車回店,郡主與江媽早已吃飯,大家在堂內坐等著相侯。見車子已到,亂哄哄就要起身。江媽把二十兩銀子遞與進喜。江義士就在包內取了五錢多一塊,預備進牢使用的。另包整銀,要帶去與小主人盤川的。當下催促道:郡主上車罷,講定來回二百文錢,不要叫他等得久了,又要加錢。江媽就叮嚀梵如說:老妹子,你替我們看家。若然坐得倦了,可閂上房門再睡。梵如點首道:曉得曉得,放心放心。
郡主於時出外邊,袖藏草稿備親觀。侯爺太郡如相問,好把其書獻上瞻。故此帶於衣袖內,上車已畢就垂簾。江媽盤膝坐車沿,進喜相隨在後邊。出了店門行得快,一鞭打動馬蹄旋。真急速,不遲延,已到巍巍刑獄間。車近虎頭門下歇,兩旁禁子一齊攔。
嗯!了不得了,這刑部監門,怎許你們這班人走進走出!
俺們守汛有嚴威,不許閑人擅往回。你等是誰休亂闖,快些退去快些回。才能進喜慌忙上,走上來,挺著腰兒笑麵堆。
啊老哥們,不須攔阻,望你通一點情兒。
這是一位女千金,國丈劉侯麵上親。有個禮兒祈笑納,千求放入內監門。說完就把門包遞,禁子拿來叫快行。進喜應聲多謝了,回身指點把車停。江媽扶下千金女,郡主含羞帶淚行。義士就煩人引入,一齊款步不曾停。風切切,冷清清,兩帶囚房有哭聲。紅日無光生怨氣,白雲失色起愁雲。真可歎,實堪驚,好似酆都枉死城。燕玉佳人心膽戰,一邊痛淚一邊行。手扶乳母從容走,不多時,禁子回頭說已臨。郡主抬頭睜鳳眼,看了看,三間大屋閉堂門。真慘淡,果淒涼,裏麵微聞嗟歎聲。獄卒推門叫進去,才能義士急忙行。觀仔細,看分明,早見了,太郡劉侯小主人。搶步上前雙膝跪,一聲悲喚淚如傾。
啊唷侯爺、太郡、世子恩東啊,小的江進喜同郡主來了。
一聲哭叫跪於前,因丈夫妻盡駭然。正欲問時人影閃,霎時又見一紅顏。烏綾包髻輕輕罩,元色披風薄薄棉。慘淡玉容剛至近,匆忙飛步已趨前。一捧雙袖塵埃跪。隻哭得,哽咽無聲半晌言。
啊唷我的爹娘啊!不肖女兒拜見。
萬分無奈背萱堂,不意家門一旦亡。父被擒拿收獄禁,母遭拿解上京邦。可憐燕玉聞凶信,萬裏雲南趕路行。一紙哀書求代罪,難得個,天恩浩蕩赦還陽。
啊唷雙親呀,今日相逢似夢中!
郡主言完哭倒地,香喉哽咽不抬身。劉侯見了悲又悅,太郡觀時喜又驚。奎璧在旁心恍惚,諸姨圍著密層層。侯爺夫婦忙扶女,灑淚含悲問一聲。
啊唷你是女兒燕玉啊!難得你這般仁孝。
幸又潛身在那邊,如今奮力救椿萱。此番正法非虧你,怎能夠,綁到雲陽又赦還。快快起來休痛哭,快把那,前情後事向吾言。劉爺夫婦方才問,又見江媽在後邊。
啊唷侯爺太夫人在上,老婦人叩頭。
國丈夫妻聽未明,含糊答應就抬身。江媽再叩方才起,郡主含悲拭淚痕。斂袖起來重退步,又呼兄長禮殷勤。失時國舅心淒切,答拜之時也淚淋。燕玉複將諸妾見,眾姨含淚謝千金。便攜幼子同相拜,郡主殷勤答禮頻。見畢就將字草送,臉帶著,羞紅兩片遞雙親。
話說劉郡主和一家骨肉見畢之後,就走到父母之前,把將生母托夢之言,是以訂婚於小春庭內,因全貞節,是以隱名姓於萬緣庵中,那些前事一一告訴明白,卻不提出進喜泄機之故。言訖,就將密書草稿遞與爹娘。
劉侯太郡一齊觀,奎璧慌忙也共瞻。上下從頭瞧一遍,劉國丈,回頭驚問女嬋娟。
呀,原來如此!竟是你救了少華,他所以今朝保奏。這等看來,我與皇甫敬是兒女親家了,何苦懷仇結恨。
我報仇來他報冤,兩年抵死不容寬。何期你有花園事,竟不知,兒女聯姻已數年。今日臨刑重赦轉,原來是,亭山為你奏明君。咳!這也罷了。事由前定果然真,未許人謀一二分。我結仇來他報恨,兩家虎鬥與龍爭。何期吳越成秦晉,反是個,兒女聯姻一至親。據此想來真可歎,當初何苦下無情。今朝幸喜亭山好,不念前仇倒奏君。仗彼目今新國戚,救吾運敗舊皇親。浮沉世事真難測,倒是你,一女留情保眾人。國丈言完連歎息,夫人默默淚雙傾。既盡孝來該盡義,為什麼,哥哥你就不心疼?書中帶筆求情話,少不得,兄長叨光也可生。今隻救了爹共母,怎教我,親觀愛子去臨刑?若能保得哥哥活,做娘的,頓首還當謝你恩。太郡說完容慘淡,多嬌雙膝跪埃塵。垂痛淚,吐悲聲,掩袖花容叫母親。非是女兒無愛意,實因其事不能行。禍根俱是哥哥起,罪首須歸兄長身。如若合門都要赦,定連父母也難生。私通外國非輕犯,哪有個,合牢之人盡免刑?就便書中添一筆,朝廷豈肯遍開恩?女兒無力全兄命,兄長還須諒下情。太郡無言垂雙淚,劉奎璧,一聲冷笑自呼名。
啊劉奎璧呀劉奎璧!你這三年的用計真是空勞了。婚姻謀不到手,反把妹子送與別人。正所謂: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嗟吾枉作丈夫身,一事無成要命傾。三載以來徒碌碌,隻惟逼死孟釵裙。此情到底心無怨,我和他,兩個俱皆不得成。母亦何須求妹子,我豈肯,叨伊恩惠保殘生。已寬父母吾心足,願到雲陽市上行。奎璧說完悲更憤,回觀義士喝高聲。
啊唷江進喜,你好生負我!
密室之中共你商,如何郡主曉端詳?自然你去通消息,故此同謀搭救將。今日我亡皆是汝,劉奎璧,用人之錯受災殃。說完不覺重重怨,江進喜,叩首悲稱訴細詳。
啊呀,小主恩東呀,冤屈殺了小的了!
千金得夢故知聞,放走他時必早行。進喜也知其內事,但尊主命去焚庭。紅光起處人先走,還道屍骸化作塵。今日主人來責問,真正是,覆盆之下有冤情。
啊唷世子啊!今日恩主坐南牢,進喜無能救主災。往日之恩難補報,恨不得,死同地府活同牢。小的因有親娘在,難舍殘生命一條。今日湊些銀兩在,主人留用勿心焦。侯爺太郡王皆赦,或者那,皇上開恩一概饒。幾兩白銀來盡意,望爺留著在監牢。才能進喜言完慟,遞上紋銀一個包。
話說江進喜把銀子送上,遞與劉奎璧,辯白了泄機的一樁大事。劉奎璧見他說得幹幹淨淨,心內竟不猜疑了,遂收過銀子,說了一聲道:要你著實破鈔。進喜又將帶進來的點心,分送與歸郎、貴哥。這貴哥兒已經長大了,懂得人事。早間受那一綁之驚,已嚇得半死半活。見了各色糕餅,隻是眼淚汪汪地吃不下去。倒是小歸郎不知苦樂,拿過點心來開包就吃。又取了幾片百香糕,伸著小手兒遞與父親。
奎璧觀兒更痛酸,淚沾襟袖默無言。歸郎好不心歡喜,糕餅排來隻顧餐。郡主於時方坐定,重來細與長兄談。正言之際人聲響,攀鳳崔郎又進監。氣喘籲籲行得急,麵疑傅粉色增研。入門似有佳音報,郡主多嬌不上前。待到了,太郡說知前後事,劉燕玉,含羞萬福袖翩翩。表兄啊,多承關切念親情,照應監中父母們。此德此恩銘肺腑,謝兄患難為寒門。多嬌言訖忙忙跪,攀鳳慌忙亦倒身。且拜且言呼表妹,愚兄何德又何能。已慚無有回天力,探望該當不足雲。可敬孝心賢表妹,一封書劄救雙親。如今滿省皇都內,個個皆知節孝名。此刻反來相謝我,直叫慚愧不禁能。崔郎禮罷抽身起,一揖完時啟口雲。
啊姨母姨父呀,恭喜!恭喜!朝廷的第二道旨意又下了。
愚甥堂叔做司官,刑部郎中也數年。我到那邊去打聽,才知道,赦書又下九重天。命將姨父姨母赦,原照當堂保出監。送女於歸王府去,限期半月不能寬。就隻是,罪歸表弟一人身,赦書上麵說分明。完姻事畢差人解,免死充軍配嶺南。族分之中都不斬,卻原來,皇後仍然保駕前。故此朝廷皆免死,又著我,姨夫姨母早離監。這番恩德真非小,就可今朝出獄門。甥處住房多有空,五間一帶在西邊。兩廂齊整無塌損,黃其初居今已搬。如若出監為住所,算來不費貴租錢。未知尊意可堪去,愚甥是,一氣飛騎直到監。攀鳳說完猶氣急,劉侯夫婦痛加歡。夫人不見寬奎璧,掩麵悲啼淚似泉。國丈道言休不足,王恩已是重如山。我們出去無歸所,意到賢甥客寓中。郡主在旁眉皺蹙,暗思如此卻何堪。表兄又是孤身客,奴若同居甚不安。皇甫郎君如曉得,豈非反要動疑心。多嬌正在心中想,忽聽得,禁子高聲把話傳。
話說正在敘談之際,忽有一禁子來隔門報說道:有京兆尹阮大人家來的上差一位,要進來求見劉侯。劉侯即命喚入堂中。那家人叩首畢起來稟道:小的奉家爺之命,聞得侯爺與太郡夫人赦放出監,特著小的押著二輛車轎到來,迎接往衙門居住。當下劉侯定了主意,要到阮家。便向郡主道:你也不須再回飯店,就同著我們到阮表叔處,再打發江媽去收拾行李便了。劉燕玉方才歡喜。江媽就叫進喜出外,打發了一半車錢,著車子回去,然後好跟隨郡主同行。
於時大家要分開,奎璧含悲抓住娘。淚似湧泉流不住,說聲不肖送高堂。多時代累監牢坐,今日裏,幸得雙親免禍殃。今到阮衙須保重,莫將奎璧掛心腸。孩兒臨斬休來送,以免親觀反痛傷。不肖此時惟待死,陰魂常在二親旁。說完奎璧號陶哭,太郡夫人淚兩行。悲喚一聲雙親抱,隻哭得,幾回死去又還陽。含香抱過孩兒拜,哽咽悲啼哭斷腸。
啊唷太郡夫人呀,小孩兒拜祖母。
夫人一見更傷心,臉貼兒腮隻叫孫。數日依隨今又別,倒不如,依然囚禁一監門。含香亦是低頭拜,兩淚如珠落在塵。太郡含悲忙扶起,回身又送女千金。含痛淚,忍悲聲,手拍兒肩哽咽雲。郡主呀,妾身當日侍昭陽,皇後加恩賜出將。服侍主人無幾月,就遇著,被擒凶信到京邦。薑姬小妹重婚嫁,妾內懷胎守冷房。指望主人重得赦,誰知道,如今世子命將傷。含香不願居人世,我隻得,恩主亡時撞法場。此是千金兄長子,伶仃幼子托姑娘。拜求撫養兒郎大,賤妾也,隨主捐身好放腸。言訖抱兒雙膝跪,隻哭得,烏雲披散淚千行。多嬌郡主忙回禮,執手殷勤勸竇娘。照看侄兒都在我,你休短見把身亡。歸郎吃乳還須哺,怎教他,年紀輕輕沒了娘。勸你收成他長大,或能半世享風光。姨娘如若拋伊死,卻令我,兄長心中也痛傷。郡主說完頻相慰,家人齊勸竇含香。佳人尚欲歸陰路,奎璧含悲跪在旁。泣喚愛姬吾托你,好生為我看兒郎。若能守得孩兒大,劉奎璧,感戴恩深死不忘。竇氏見言無奈允,一堂中,人人歎息共稱揚。
話說眾人勸過了含香,就要上車出禁。周氏諸姨等,也一一拜送堂下。劉太郡與燕玉郡主坐了一輛車,江媽跨著車沿,國丈坐了一輛,進喜跟隨後麵。這邊崔攀鳳送出監門,乘馬而去。劉侯夫婦就向阮府中來。
車馬紛紛繞路行,行臨京兆大衙門。家丁報入敲雲板,走出為官阮大人。接了劉侯書院去,後堂女眷始相迎。夫人郡主齊齊進,見禮付茶坐後廳。即遣江媽回飯店,搬移行李到衙門。
卻說劉侯太郡、燕玉郡主,一齊到了阮大人之家。各各相見禮畢,再遣江媽回店收拾行李。郡主就將梵如同來之事,告之表叔。阮京兆說:她是個出家人,衙門不便。京都草廢胡同,有座天仙庵在那裏,叫她暫且住著便了。說罷就向夫人道:你去拿幾兩銀子,叫進喜帶去付他姨母。這些尼姑們最可惡的,怎肯許人白住。進喜遂單膝跪下稟道:小的那邊有,不消得大人費心。阮京兆說:罷了。於是進喜同著其母回店,把五兩銀子送與梵如,安頓她到天仙庵內。又取了行李,回至京兆府中。
劉侯夫婦住官衙,內外排筵款待殷。複離監門人盡喜,家生孝女眾皆誇。阮公便向劉侯道,你還該,拜謝亭山與少華。免罪也虧他父子,已聯姻眷作親家。劉侯不覺赧顏起,主意要,次日親臨皇甫衙。按下阮公京兆府,且表那,中堂出閣返官衙。
話說酈丞相在閣中參決朝政,已接了赦書二道。頭一次是就為武憲王父子保奏,劉燕玉上京救親,故把劉氏一門人依舊收監,候旨定奪等語。第二次是赦劉捷夫婦出監,限半月中送女於歸王府,然後發配雲南等語。那舉閣大臣盡說國法太寬了,有違舊例。酈丞相也不議論,隻讚了幾聲武憲王父子寬仁,劉郡主救親節孝,遂把聖旨抄錄了數行,塞在朝靴之內,然後發下部中辦理。政事已畢,即刻出閣回衙。
少年相閣即抬身,一拱相辭諸大人。走出禁門乘了轎,前呼後擁返衙門。心輾轉,意沉吟,不覺微微笑兩聲。
啊唷東平,好一個做義夫的東平王了!
父母之仇竟是忘,隨朝保奏懇君王。劉侯夫婦蒙恩赦,半月中,奉旨成婚入洞房。守義一端忘卻了,可見得,男兒容易變心腸。幸虧前者吾多智,力勸芝田娶繼房。如若其時無主意,今朝懊悔也徒然。
咳,罷了!我孟麗君就做了一世女官有何不平?
從今索性不言明,蟒玉威風過一生。父母之言悲失女,現有那,雙雙兄嫂奉晨昏。兒亦有來孫亦有,何須我,歸宗複姓識家門。若言皇甫芝田處,他現在,半月之中要做親。我若此時來說破,分明與,劉家郡主奪夫君。吾為當世奇才女,豈做無羞這等人。自此安然居相位,少不得,孝心未盡上忠心。調和鼎鼐君臣職,燮理陰陽佐聖君。何須嫁夫方為要,就做個,一朝賢相也傳名。少年元宰心中想,早不覺,大轎八抬到府門。
話說酈丞相到衙落轎跨下魚軒來,就向靴內取出那一張草稿,叫過一名家人說:你到國丈府中,向太王爺小王爺道喜。把這張抄錄的聖旨,與忠孝王觀看。看過了,依舊帶回。
眾人答應去如風,相國明堂進內室。先見大人方轉步,竟來繡戶脫朝衣。素華小姐忙迎入,丞相欣然把手攜。未換蟒衣先坐定,屏開侍女語聲低:
啊賢妹呀,你可知忠孝王的佳期麼?
素華見說變容顏,忙問千金為甚因?酈相從頭言一遍,梁小姐,癡呆半晌恨芝田。桃麵淡,柳眉攢,暗自嗟籲暗自憐。可笑奴家蘇映雪,一定是,錯將亂夢當夫緣。癡心妄想還投水,今日方知是枉然。從此終身隨小姐,再休思,鸞交鳳友遂盟言。素華想到傷心處,暗發嬌嗔意不歡。冷笑一聲呼小姐,卻原來,東平王子是虛言。如今有了劉家女,他就要,半月之中去續弦。若此為人真可笑,說什麼,空房守義過三年。千金原配全相負,倒替她,劉氏裙釵奏聖前。
啊小姐,如今也不須為妾躊躇了。
奴家相依不另歸,夢中之約已心灰。千金放意為丞相,不必因奴反皺眉。酈相見雲微點首,止不住,蘇氏裙釵把話回。
咳!賢妹呀,我不恨芝田負我,隻恨芝田負你。
空投滇水抱冰霜,今日難成鸞鳳行。他已續弦劉郡主,你隻好,此生永伴酈明堂。少年元宰言完笑,梁氏夫人悶倚床。一片相思俱打退,從此後,安心伴著女才郎。住談酈相夫妻話,且表東平忠孝王。
卻說忠孝王侍父入朝,求恩赦回劉府之後,就將前後始末根苗一一述知尹氏王妃。夫人大喜道:妙阿!既是朝廷準奏,我們快些差人尋一個公館,把劉郡主接過住居,再叫蘇奶奶去看看她。武憲王說:不消得,今日赦了父母,一定入監探望,不在店中的。且到明日再處。
言畢堂前午飯排,侍兒忙把椅調開。珍羅列齊歸座,骨肉團圓甚放懷。進膳之間人入報,司閽啟稟跪庭階。
啟稟小千歲得知:有酈相爺差人在外麵,向太王爺太王妃小千歲道喜,並有抄錄的聖旨呈觀。
武憲王爺喜氣生,傳言致謝相爺聞。東平千歲抬身起,親自離宮出殿門。相府家人單膝跪,先稱道喜後平身。從容呈上君王旨,說道是,閱過依然付小人。忠孝王爺忙接身,雙眉一蹙頓開聲:
呀!這是什麼喜事?倒要相爺著你前來。有勞你管家了,且在外廂稍待,俟孤家看過了依然付你。
家人應諾下深廊,千歲回身入內堂。手執一張抄錄稿,且行且看細端詳。從頭觀到佳期處,微蹬靴底暗著忙。啊呀,怎生是好了?如今此事怎調和,左右為難作弄孤。若然不負劉郡主,豈非忘了孟姣娥。已是要,佳期半月偕花燭。更何能,冷枕三年作義夫。難殺我來愁殺我,這一道,成親聖旨不如無。
啊唷朝廷呀,隻須赦了劉捷夫婦之罪,何必又要著他送女於歸?
紫階姊姊奏君前,故此朝廷下詔綸。明曉三年孤守義,故意地,限期半月畢完姻。分明作弄同胞弟,好教我,有了綸音就是難。
咳!中宮的姊姊,你知逼弟成親,哪曉得我有許多周折。
如若恩師是麗君,豈肯容我負前盟。既偕燕玉劉家女,越發形藏不露情。果是孤家三載守,她或者,寸心不忍肯言明。如今這一成花燭,我就是,內裏分開外豈聞?非但孟家心怪婿,還恐怕,麗君在外曉風聲。得知我已重婚娶,索性埋名躲了身。要彼自來休指望,還愁去覓也難尋。而今此事如何好,到底是,立定心腸不做親。忠孝王爺籌畫罷,方才一直進宮門。兩層院內無多路,竟走了,兩個時辰方始臨。
話說忠孝王爺回進內宮,就將抄錄的聖旨與父母看了。武憲王夫妻十分歡喜,遂把這張綸音的草稿交付來人,叫他回衙致謝酈丞相。然後忠孝王依舊坐下,侍兒們忙將冷飯倒出,挨了熱飯上來。
千歲方才舉箸嚐,猶嫌肴饌已皆涼。王妃傳下廚房去,再化冰魚做筍湯。侍女重新移下飯,先烹細茗上華堂。王爺背靠金交椅,冷笑開言告父娘。
啊爹爹,母親,這一道綸旨真不是孩兒之意。
隻因郡主孝心高,故不伸仇懇赭袍。何必限期成伉儷,又非是,孩兒要結鳳鸞交。這番聖旨無端甚,我不過,明日辭婚再進朝。守義三年今已決,兒豈肯,前言忽改愧英豪?王爺說罷佯低麵,手拿著,牙箸雙根把案敲。武憲王爺心內氣,一聲怒喝皺眉梢。
啊唷小冤家,你還有這許多言語!
劉家郡主守盟言,為兒之心實可憐。看彼手書堪下淚,真正是,千磨萬折在尼庵。今蒙欽命成婚配,就應該,感戴皇恩蕩蕩深。何故反雲非你意,還要去,當朝辭去這姻緣。此言虧你說得出,難道教,郡主隨親配嶺南。依你再將三載守,莫不是,令其依然到尼庵?冤家快快休多說,自有爹娘做主張。武憲說完容帶怒,王妃不悅變花容。
啊唷小冤家,你眼中竟沒有父母的了!
諸事俱皆任你行,何須堂上要雙親。我們就此江陵去,做不起,忠孝王爺父母尊。且待爹娘回去後,你再往,朝廷駕下去辭婚。王妃言訖推開椅,立喚丫鬟婦女們。今日束裝明日去,快些來相幫收拾,明日也好長行了!一班婦女齊齊笑,共向東平千歲雲。
咳小王爺,依了夫人之話罷了,何苦使太王妃生氣。娶了夫人來,也作成仆婦們得些喜錢。
仆婦諸人笑語喧,王爺勉強作歡顏。少停膳過歸書院,尹王妃,密喚司閽進裏邊。分付今後須在意,小千歲,若然出府就來回。如其私放王爺出,府中家法不能寬。門上閽人連應諾,叩頭而出記心間。慢言分付門上事,且表王爺室內情。一進芸窗歸臥室,深深作揖畫圖前。
啊呀芳卿!孤家有失相陪了。反為些須沒要緊的事情,半日裏不伴了尊容。
王爺言罷一聲呼,坐對真容仔細觀。看幾回來呼幾遍,自言自語淚沾衣。消停不覺天光暮,窗外蒙蒙月影移。窗內女鬟邀晚膳,省昏已畢轉芸窗。含愁獨坐牙床上,悶悶沉沉想妙機。我看母親如此說,無非威嚇要遵依。日常痛愛親生子,哪有個,為媳嗔兒一旦離。生米若然成熟飯,萱堂諒亦沒言提。五更就進朝中去,拜懇君王改日期。拚著身遭父母責,到底我,三年要守孟家妻。王爺想罷寬袍服,屏退親隨掩了門。秉燭而眠專待曙,朦朧一覺曉鳴雞。忙出帳,急披衣,喚起家人問是非。
啊呀,你們可知此刻是什麼時候了?我要上朝見駕。
親隨見問說端詳,此刻方敲五下梆。千歲若然朝內去,好傳王旨到廚房。或餐或點須齊備,小的們,說聲端湯取麵盆。忠孝王爺心內想,道聲不用你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