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元天子準奏,立時掛榜於正陽門外。上雲:告示各省,如有破敵之策,冠軍之能,不論九流三教及有罪革削之人,亦皆赦免。都赴兵部尚書酈君玉衙門驗看。準於三月十五日取齊,看得智勇兼全之士,取名呈奏。再到教軍場比演武藝,欽定狀元榜眼探花,餘者悉做隨征將士,以敷國家之用。特此頒示天下。朝廷皇榜一出,酈司馬立刻行文各省,招取天下的英才。
朝廷掛榜募英賢,兵部行文各省城。搜索奇才為國士,廣招勇將定邊關。部文一發星飛去,隻等明春會大賢。司馬相同梁小姐,惟祈皇甫到都中。若非招得英雄至,怎便升騰骨肉全?且說當朝劉國丈,聞聽此舉亦欣然。免教坐視兵刀亂,天子並無問罪端。既是招賢為戰將,居官無事也心安。其時竇氏含香女,九月初三產一男。名喚歸郎為小字,以圖其父得重旋。薑姬早已重婚娠,隻因她,水性楊花苦守難。國丈得孫聊作喜,修書一紙報雲南。再雲太郡家中住,姑嫂無聊但敘談。或對裝爐添寶篆,或憑臥榻看閑編。稍稍有點娛心處,京內凶音早又傳。太郡拆書觀仔細,無非是,宮中皇後又歸天。夫人此嚇非同小,止不住,喚女呼兒哭一番。繼女雪貞聞此事,歸寧府內勸慈顏。夫人隻為凋零極,也把親生一樣看。愁苦交加真可歎,形容憔悴鬢將斑。因思前次書中說,竇氏懷娠誌甚堅。月份算來該要產,不知到底女和男。家門命運遭如此,望個兒孫諒也難。太郡夫人心痛苦,憂愁得,數莖白發上雙環。仲冬十七京書到,為報含香產一男。兩個年頭無笑臉,這時間,方才喜色上眉尖。
咳,如此看來,我劉氏門中還有運轉時來的日子。
竇氏生子可無憂,奎璧孩兒骨血留。但願上天加保佑,是吾家,災消難滿福臨頭。夫人便寫回書信,誰知道,老眼昏花不自由。梅氏雪貞權代筆,香閨字跡甚風流。內中不說私逃事,隻恐劉侯怒更羞。一紙回書京內去,自從國丈府中提。幾方事件難細表,提一提,黃鶴山中黃鶴樓。
話說皇甫少華、熊友鶴二人,在山中隨著黃鶴散仙學藝,已近兩年。習得奇門遁甲,皆能化劍飛刀,武藝精通。習演的紅纓畫戟,今被仙師複加指點,竟可以勇戰三日三夜,一毫門路不亂。這日是臘月十六早晨,隻為仙家出去未回,小英雄提著長華臨別贈他的寶劍,到後山磨洗。熊友鶴卻在樓中坐待師回。
少華於內拔龍泉,繞路而行到後山。坐在鬆林岩石上,抬頭一看轉變顏。行雲朵朵峰顯遠,落水瀟瀟影自寒。狐兔成群來複去,賓鴻作陣斷猶連。荒涼景況堪悲楚,動感了,久抱淩雲美少年。
啊唷天啊!俺皇甫少華已是十七之軀了,一事未能成就。
父在朝鮮信不通,母親胞姊複何方?天涯骨肉何時會,異地娘兒甚日逢?孟麗君和劉燕玉,這時候,各應已在別家中。宮袍雖奪終何用,畫扇相貽總是空。死活不知焉有節,豈能無辱我英雄。一生事業深堪歎,我隻願,剪滅朝鮮就遂胸。在此勾留將二載,何日裏,災消難滿殺奸雄?少華說到傷心處,痛淚雙拋愁萬重。攪上清泉磨寶劍,翻來覆去起剛鋒。一泓秋水英風壯,二尺寒光冷氣衝。磨過幾回插玉鞘,端詳不覺怒衝空。罵聲賊子劉奎璧,恨不得,取你頭來試劍鋒。切齒一聲朝下斬,林間大石兩分崩。石沙亂濺飛塵土,怨氣難消怒氣衝。正在對天長歎氣,後山來了結盟兄。叫聲賢弟仙師轉,說道是,當麵同言示曲衷。皇甫少華忙立起,相隨熊浩出林中。
卻說少華與熊浩同至樓中,仙師道:今日喚二人當麵,為的是難滿災消,不必在山潛避。
二年學藝已皆高,俱足長征掛戰袍。今值朝鮮難殺退,君皇掛榜募英豪。正當幹立功名去,速去揚眉定聖朝。
皇甫賢徒啊,爾若身榮作主兵,得寬仁處且寬仁。朝鮮若有求誠意,不可加兵造罪深。殺罰重時天震怒,功名富貴少安寧。必須見事留仁義,以體天公好善心。須爾不忘真麵目,到後來,急流勇退好歸神。朝鮮神武軍師者,他卻是,我友鸞山道士生。昨日奕棋相會麵,他言拜托令徒們。後來如若擒拿住,萬勿因仇問他刑。彼已題名仙冊上,若還擅殺逆天心。錦囊一個親書字,付彼觀明悟性靈。他若執迷還不悔,那時處斬任施行。錦囊將付賢徒手,你須當,緊把此言記在心。這是三件無價寶,衝鋒上陣取番人。飛錘一柄神通大,百步之中可打軍。如遇番人飛采石,此錘一打破旁門。纏身錦索平空擲,任憑你,僧道妖仙總就擒。此即名為平火鏡,大風大浪不能驚。三件寶物為相贈,少不得,兵下朝鮮件件輕。兩年師徒緣分盡,從今不複再相親。仙師言訖長籲氣,少英雄,跪倒塵埃喜又驚。
啊唷,仙師的弟子難滿災消!
弟兄同誌訪仙山,感荷仙師法術傳。今日拜辭難複見,此恩此德怎生全。雖然欲滅朝鮮國,愚弟子,焉敢加兵逆上天。既有錦囊為往事,定當交戰不相殘。感師傳授諸般法,今日裏,一旦分拋意怎安。但得功成名遂日,必然塑像供金裝。少華言訖容慘淡,接劍含悲別上仙。當此又呼熊友鶴,難得你,心誠意實訪仙山。兩年學藝今俱曉,好去稱雄定遠邊。付爾兩樁奇異寶,斬蛟利劍化龍鞭。隻須念動真言咒,殺將誅軍不費難。然則蒼生宜痛惜,切休任性負神天。功成名遂榮華日,保得你,世世簪纓出後賢。友鶴倒身忙下拜,英雄垂淚別神仙。弟兄結束諸般寶,繞座依依色慘然。黃鶴散仙微笑道,兩賢徒,不須留戀快離山。道家沒有掛牽意,從此後,四海之遊樂自然。少華熊浩齊辭別,竟下高樓要出山。忽聽一聲仙鶴唳,白雲飛上九重天。回頭再望樓窗裏,不見了,兩載傳真教法師。二位英雄齊灑淚,步行一直上高山。毒蛇猛虎無蹤跡,亂樹重雲似往年。步履相同尋舊路,一朝學藝得真傳。
話說皇甫少華與熊浩下山,一直竟尋舊路。依然是黃昏借宿,天曉起行,前後五六天,已到出城的近處。隻見那風吹告示,朱筆糊塗,雨打圖形,丹青慘淡。本料事情已冷,不甚追拿了。便放心出城,同來家內。
二位英豪取路行,放心竟出武昌城。平江豪傑心憂慮,隻恐家中有變更。娘子懷孕應已產,嬰兒男女未分明。願天保佑家完敘,免得我,自失安邦定國心。熊浩暗思長歎氣,少華心內亦擔驚。眉將展處重展難,步欲行時卻伯行。日色欲斜方下午,前邊望見自家門。寥寥落落雙門掩,冷冷清清一巷深。看到其間心慘切,小孟嚐,雙環輕叩叫開門。
嗯!張勤何在?速速開門,放我進來!
裏麵門公在睡中,消閑無事入南柯。家懂卻值閑頑耍,聞聽敲門外麵呼。便與呂忠同出外,抽栓開放問如何。
卻說這日卻值徐員外暫時回去,隻有胡氏安人在家。當下眾人隻道是徐仰善回來,及至開門看見了,一個個又驚又喜。
呂忠驚喜細觀瞧,慘淒淒,看得分明抱住腰。悲喚一聲吾小主,止不住,淚如雨下哭號陶。兩年不見今朝會,仙家的,法術神通教可成?音信無聞人又遠,老奴才,千金重擔好難挑。何期今日逢公子,免了擔驚免了焦。老仆呂忠言到此,少華痛淚也雙垂。
阿唷呂忠呀!兩年重逢,不須悲慟了。
我已逢仙在武昌,學成妙術轉平江。離而複會應歡喜,況且是,吉慶門中不可傷。老仆複參熊友鶴,賢豪悲喜就扶將。一班僮仆迎家主,撲地歡天喜氣揚。睡裏張勤跑出外,亂呼道,失迎家主罪難當。英雄灑淚慌忙問,二年來,奶奶家中身可康?童仆聞言顏色變,哭啼啼,從頭至尾訴端詳。言完死了熊娘子,霎時間,哭倒平江小孟嚐。
啊唷,果然如此麼?主母的棺木何存?
一班僮仆淚漣漣,圍繞尊前啟口雲。隻為待爺觀一麵,尚然停在二層間。英雄聽罷無言語,放步如飛進裏邊。顏色淒然心大亂,掖袍急步淚如泉。少華公子心驚駭,長歎相同到後邊。什物俱皆交老仆,齊齊來至二層間。魂已失,意如煎,小孟嚐,腳踢堂門進裏觀。但見那,一啟門扉冷氣衝,靈幃寂寂動寒風。按頭白蠟雙枝燭,棺後銀燈一點紅。看見之時心慘痛,熊友鶴,倒身雙膝跪居中。少華隨後忙行禮,拜罷抬身腳似崩。熊浩起身掀孝幔,扶棺大哭恨千聲。
啊唷賢妻呀!
痛爾生前是大賢,勤家立業敬夫男。端容無飾惟安分,守把持身不亂言。隻為拙夫全友義,頓教賢婦隔重泉。歸家隻望還相會,今日裏,不見人來隻見棺。
啊唷賢妻呀,你的丈夫熊友鶴到了!
不能在家送歸西,數載夫妻永別離。靈桌一方虛供物,孝幃兩幅枉遮伊。今朝隔絕難逢麵,恨不得,立劈靈棺見我妻。熊浩拍棺垂下淚,號陶痛哭放悲啼。少華公子心如裂,拍案悲呼淚滿衣。
啊唷賢嫂呀!
荷承看待禮無輕,衣食周全有大恩。隻道還能重見麵,豈期不複訴離情。何緣淑援災偏至,底事賢人壽不增。一旦身亡長逝去,少華愚叔怎酬恩。盟兄伉儷成悲歎,這是我,分拆夫妻抱歉深。堂內正然悲哭處,早來胡氏老安人。
卻說熊誥回家,痛哭妻子。早有家僮報將進去,胡氏安人又驚又喜,忙令乳母抱著周歲半的懷郎,自己掩了一方手帕,哭到孝堂內來。高叫道:女婿啊,爾回來了麼?可看看妻子的棺木。
熊浩含悲出幔行,淚如雨下揖深深。叫聲嶽母吾歸也,熊友鶴,深曉無情負細君。但說死生天注定,誰知善惡世難憑。今朝惟見停棺木,就便是,鐵石人觀也淚淋。友鶴言完聲哽咽,安人痛泣亦傷心。少華也在堂前見,禮罷重呼乳母臨。抱過懷郎深作揖,老安人,含悲指點喚嚴親。英雄一見悲加喜,問了問,兩字懷郎是小名。暗叫賢妻何若此,我看你,產中得病為思君。拙夫不是多情子,又何須,一念相思性命傾。若然留得殘身在,今日夫妻又共親。可歎嬌癡無遠見,竟將幽恨作兒名。英雄想到傷心處,哽咽悲啼淚似傾。接過懷郎存膝上,大家同坐孝堂中。安人細說臨盆日,這孩兒,卻於四月甘三生。可憐小女臨危語,賢婿還當莫負心。胡氏說明詳細事,英雄痛泣對亡靈。少華稱讚懷郎貌,真正是,虎豹佳兒出將門。熊浩長籲垂痛淚,得留骨肉靠神明。回呼廚下排看饌,以便消停備祭靈。胡氏安人忙料理,孝堂鋪設亂紛紛。弟兄當下更衣服,白布斜裹作孝巾。寶物諸般收拾好,孝堂之內莫亡靈。一番哭祭俱完畢,看饌移來晚膳呈。員外已回聞喜信,大家相見訴衷情。三人同在堂中坐,美酒雙壺隻自斟。老仆呂忠門外立,掀簾相對說新聞。熊爺公子回家內,在途中,可曉朝廷出榜文?隻為外邦難殺退,當今掛榜正陽門。九流三教皆容納,就是那,有罪之人也赦輕。如有才能兼智勇,俱投兵部大堂門。準於明歲交三月,十五之期會集京。司馬衙中親驗看,若還可取便功名。教軍場內分高下,萬歲親身禦駕臨。欽定狀元三鼎甲,其餘將士即隨征。朝廷掛榜招賢士,兵部行文各省城。近地之人俱要去,一個個,製盔貫甲備長行。熊爺公子皆知武,何不去,幹取功名顯顯能?皇甫少華驚又喜,叫一聲,仙師之語果然真。既然天子招賢士,倒不如,我與恩兄上帝京。取得一官和半職,也不辜負丈夫身。英雄見說長籲氣,兩淚雙拋啟口雲。雖說聖朝興武勇,無奈我,少年喪偶已灰心。妻靈未葬我先出,泉下幽魂怎得寧?賢弟英雄當際遇,如今速速赴京城。狀元必是賢弟得,你的那,心事諸般又可成。從此平江為隱士,愚兄不去幹功名。英雄言訖垂雙淚,壯誌已空不得伸。仰善徐公忙解勸,連呼賢婿莫灰心。爾因事業難成就,故此山中去訪真。今為妻亡重改悔,算來不是丈夫行。爾如掙得官和職,她受陰封也喜歡。奉勸郎君休若此,可同盟弟一齊行。少華公子言稱是,兄長須聽長者雲。取得金花封嫂嫂,豈非勝似守亡靈。徐公再四殷勤勸,熊浩方才應一聲。晚膳過時茶獻罷,身子勞乏要安神。少華仍在書房歇,老仆相陪訴舊情,說及吹台山下事,芝田公子大心驚。暗中頓足雙眉皺,母姊如何在綠林?草寇行凶難守節,豈不把,吾家名望一齊傾?到京若得身榮顯,我必要,直抵吹台救母親。再者若然從路過,入山也可探虛真。青春胞姊堪憂慮,未必能,脫過山中草寇門。皇甫芝田心不悅,恨無飛翅到山林。一雙主仆同房歇,訴盡長情與短情。熊浩一心思恩愛,卻移床帳伴亡靈。對幃痛哭心如醉,乏倦和衣倒在衾。欲令幽魂來訴告,吹殘絳燭黑沉沉。靈幃寂寞原無影,桌椅挪移似有聲。不覺昏昏魂入夢,陰風送到女釵裙。揭幃哽咽悲聲吐,扶榻淒涼淚痛淋。一句言詞俱不講,惟說道,吾夫速去幹功名。英雄驚醒南柯夢,坐對靈幃叫一聲。
啊唷妻呀!爾既然欲我成名,拙夫敢不立誌。
皇都若得就為官,奏凱班師我即還。紫誥一封相贈爾,也不枉,賢妻早喪在黃泉。英雄言訖心方決,正備長行奪狀元。一夜稍眠天已曉,熊君梳洗出門中。紛紛拜望親和友,次日天明方得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