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一入侯門深似海,癡心原愛意中人。嬋娟另有垂青者,巧遇黃堂轉訂姻。
住談京內長和短,且表雲南府裏情。劉府千金劉郡主,芳心悵悵為姻緣。終朝逼住江三嫂,要懇良謀救一身。乳母如今心著急,十分煩惱不安寧。多姣愁得花容瘦,針線全拋不在心。坐也想來行也想,千憂萬慮翠眉顰。其時孟夏交初二,劉郡主,正伴夫人閑話情。忽聽門公飛報入,事幹重大就高聲。
啟夫人得知:侯爺的書信到了,現有家人在外,請太夫人命下依行。
太郡夫人就傳問,有何大事喊盈天。門公答應如飛走,劉郡主,聞說書來變玉顏。素手如冰魂魄散,芳心亂跳兩眉攢。抬玉體,款金蓮,隨著夫人到外邊。隻見下書人入內,倒身三叩請金安。起來麵帶驚慌色,兩手雙呈書一函。侍女接來呈太郡,夫人坐下拆來觀。多姣郡主挨身近,顧氏說,自己婚姻心就關。好好二兄娶嫂嫂,就要你,引她投水到黃泉。千金見說羞無地,隻得離開不敢觀。但見夫人瞧幾眼,點頭微笑就開言。
啊唷,侯爺應允了,這也難得。
郡主旁邊正暗觀,一聞此語早魂飛。翠眉慘淡花容變,香汗淋漓心意迷。暗叫一聲奴好苦,今朝此事怎區分。實指望,父親不允偕連理,卻誰知,書信之中一口應。劉郡主,誓死不忘皇甫姓,隻不過,閨中自盡喪身軀。恨殺了,興風作浪崔姨母,害得我,性命將來一旦拋。薄命紅顏真可歎,捐生未待到臨期。多姣頃刻芳心亂,背花容,一陣悲酸淚滿衣。正在慌忙無主意,忽聽得,夫人椅上放悲啼。
啊唷親兒嗬,你怎麼被人拿了!
一聲悲喚動柔心,帶椅連人都跌倒,郡主見了心亂動。丫鬟仆婦忙走進,多姣小姐叫親娘。抱住夫人連連喚,乳母聞言急進來。吃驚連問因何事,未知細底甚端詳。急叫丫鬟取參湯,燕玉含悲不出聲。心中有事千行淚,汪汪與眾共攙扶。太夫人,一氣悠悠又轉陽。哭叫親兒何不幸,也是你,自己招惹受災殃。輕輕被困吹台嶺,何日得,娘見兒來兒見娘。太郡夫人言到此,嚎啕大哭放悲聲。江媽郡主齊觀信,劉燕玉,越發傷心淚萬行。袖掩芙蓉聲哽咽,嚎啕痛哭在中堂。夫人悲痛仍歸坐,喚入家人問細詳。已曉有人前去救,惟愁未到命先亡。先擎書劄抬身起,郡主相扶同進房。太郡含悲來掩麵,和衣一倒在牙床。呼兒喚子聲淒慘,半日方才略止傷。燕玉坐床來相伴,香腮硬咽又呼娘。哥哥不幸遭擒獲,母在家中怎主張。現在晨昏無侍奉,娘可肯,相離孤女獨淒涼?待等那,大兄大嫂回來日,那其間,再遣孩兒也不妨。如若母親言使得,女兒也免暗牽腸。多姣言訖低低哭,大郡聞言也感傷。翻轉身來朝外睡,長籲含淚叫姑娘。崔家若不催親事,留你於家且慢慌。郡主聞聽心略喜,聲聲應諾謝萱堂。少停郡主相辭母,就共江媽轉繡房。
卻說劉郡主一進香房就遣出了丫鬟,把隻尖尖玉手扯住江媽,垂泣道:啊唷媽媽呀!我叫你早些設計,總不在心頭,如今已許崔門,你何忍看奴自盡?
風波一旦實堪嗟,主意還當快快拿。園內盟言人不在,難道奴,手攜畫扇走崔家?求乳母,懇媽媽,想個良謀免禍加。郡主言完心欲碎,金蓮雙跌淚如麻。其間急壞江三嫂,主意全無歎又嗟。連叫千金休著急,少不得,保全郡主免風波。多姣跌腳連催促,說道是,乳母言詞忒也差。禍在臨頭將及死,還不肯,早些用計救奴家。媽媽果是丟開手,奴也就,自送殘生報少華。燕玉說完先痛泣,江媽越覺意如麻。郡主啊,不用慌來不用忙,成親之日再商量。夫人現在思公子,哪有心腸為女郎。管保再遲三兩日,方才提起結鸞凰。良謀豈得登時就,也要一心慢慢商。郡主這般相逼我,必定要,兩條性命一齊亡。江媽說著愁還笑,劉燕玉,掩麵悲啼淚滿腮。是晚又行陪嫡母,善言相勸解愁懷。殷勤服侍安身後,方始穿廊自轉房。乳母再三安慰畢,自回房內不須詳。多姣一夜何曾睡,抱扇而悲痛斷腸。次日早晨梳洗畢,就來膝下問安康。欲思窺探真消息,以免臨期手腳忙。早有門公來稟報,說聲已到一儀堂。夫人隻為思兒苦,擁枕而眠不起床。見報外邊兄弟至,就呼請入裏邊房。
卻說顧儀堂走進臥房,燕玉也迎著道了萬福,然後退入裏房。顧公坐下,先說了些奎璧被擒之事,方言及崔家親事允了,萬千歡喜,要求早早完姻。太郡手推繡枕,怒道:有甚麼要緊!
人家為子正悲哀,怎樣輕輕要合諧。一霎相看如寶貝,也不管,倒也虧他說出來。既已應承言說過,成親之事要遲挨。夫人說罷無言語,拍床沿,哭叫孩兒淚滿腮。當下顧公難再說,也隻得,連聲應諾把身抬。夫人命女堂前送,劉郡主,緩步相移出外來。宏業叫聲甥女進,多姣方始轉庭階。儀堂一直回崔宅,相複之言且撇開。郡主竊聽心暗喜,更加孝順解慈懷。夫人也道千金好,早晚殷勤叫女孩。前後未停三兩日,崔太太,一乘轎子上門來。
話說崔夫人來到劉家,向太郡說道:感妹夫一言應允,原不該催促完姻,但是大外甥要候選知縣,攜帶家眷同行,不論路遠路近,我豈肯千山萬水跟著他上任?況且二外甥還要鄉場考舉,難道他獨自在家?要賢妹應允了,就是本月十八日下聘,廿五日過門罷。大媳婦去了,全靠著二娘子作伴兒。要妹子下一個關切的心腸,早早行盤過禮。劉太郡欲頂撞幾句,礙著姐妹的情麵,就隨口允了。崔夫人歡天喜地地回家,打點行盤。
崔郎聽見喜非凡,深幸成婚竟不難。正備良辰臨廿五,作一對,鴛鴦枕上並頭蓮。不談秀士崔攀風,且表多姣郡主言。已曉日期俱定下,芳心撩亂不能安。倚床隱幾惟啼哭,憔悴甚,粉廢紅消翠黛殘。痛泣之時心付度,忽抬身,含悲扯住乳娘言。
啊唷媽媽呀,倒不如你帶著我逃出家中去罷!
三嫂聽言半晌呆,搖頭連說不能來。兩人都是裙釵女,鬧熱場中走不開。幼女私逃名不美,必定要,被人談笑被人猜。況且是,公侯門第非凡比,似這等,背母私逃斷不該。郡主聞言頻頓足,媽媽還是這般呆。任憑外麵人談論,奴隻是,死到臨頭顧不來。乳母托言身是女,難道你,孩兒進喜亦裙釵?休怠慢,勿遲挨,快去和他商議來。不若此時設一計,這條性命任安排。江媽見說低垂首,半晌方才把口開。
卻說江媽良久道:郡主你不必著急,還有幾日工夫哩。進喜是斷斷難行的,他若同著逃了,被夫人遞一張呈子,追捕回來,豈不是性命難保?我想起來,我有個妹子,今年三十二歲,在本地萬緣庵出家。當家師父法名善靈,我妹子是他的徒弟,就叫做梵如。師徒徒眾在內虔修,卻是冷落禪堂,倒也無人亂走。如若郡主決意私逃,還是這個去處為妙。
燕玉聞言喜又悲,媽媽何不早些雲。庵中房屋多餘否,隻恐難容兩個人。可命你兒前去問,如其不可另調停。低說須當差進喜,先著他,庵中密告母姨知。若然有處閑房住,就可私逃避俗塵。燕玉慌忙推乳母,江媽出外就相尋。
卻說這江媽之子,隻因去年染病,故不相隨國舅進京。當聞得奎璧喪師被獲,想到日常優待,也痛哭了一場。江媽出外相尋,適遇奉夫人差遣,不在府中,乳母隻得複入內室。等至黃昏時候,方喚進曉雲軒廂房商議。進喜著急道:母親,你該相勸郡主出嫁罷了,又幹這顛倒勾當。江媽苦得落下淚來,道:我的孩兒呀,何嚐不勸她?郡主隻是要生要死地啼哭,教我也無法。
進喜聞言歎數聲,算來難怪女千金。茅庵暫避還容易,且到明朝走一巡。庵主善靈如說可,我當竭力亦其情。江媽答應來回話,郡主香閨略放心。進喜次朝將欲去,夫人喚進內堂門。叮嚀伺候休他出,這如今,郡主成親有事情。進喜應聲方退下,自思難以到庵門。暗中密告江媽曉,隻待行盤以後行。郡主芳心權忍耐,數日中,可憐坐臥不安寧。夫人略備行盤禮,十八之期早已臨。崔家府內來行聘,劉家回禮也豐盈。夫人收拾崔家物,即呼燕玉女千金。
咳,女兒,你沒福。若不是哥哥弄出事來,我少不得備一付嫁妝與你。這如今我自家還坐不安立不安的,哪有心情照應?隻得把孟家妝奩分一半與你罷了。
燕玉聞言低了頭,不言不語淚痕流。夫人也覺心憐憫,看待之情比昔優。郡主自思遲不得,密差進喜問情由。江媽之子連聲諾,忙裏偷閑出府門。